伍呆呆
就像歌手崔健唱過的歌:「不是我不明白,這世界變化快」。這世界不知道從哪天開始真變得讓人不敢相認了。紅火的沉寂下去,蕭條的熱鬧起來,清高變得清貧,優雅顯得多餘,前途趕不上「錢圖」,大腕讓位於大款。原有的秩序像斷線的風箏飄忽無定,多新的潮流也只能「各領風騷三五天」。
於是,剩下的只有浮躁、浮躁、浮躁。風也浮躁,雨也浮躁,人也浮躁。
老趙是一個頗有才氣的畫家,南下寫生,發現他的作品被人製成贗品在商店裡出售,價格令他咋舌。與店家交涉未果,打官司又賠不起時間,他一怒之下,留下不走了。畫家開了一個名副其實的畫店,賣畫多過畫畫,畫家必然而不經意地變成了畫商。
後來,已經富有的畫家和我對坐飲酒。他問我,難道這就是我們追求的結果?看見他痛不欲生的模樣,我說,如果現在讓你交出你的汽車鑰匙,搬出你的別墅,關上你的畫店,回到你的畫室,回到你初來深圳時精神充實但流離失所的狀態,怎麼樣?你願意嗎?畫家望望我,半天沒說話,低頭喝乾了一整杯酒。
其實畫家自己也拿不定主意。在深圳,拿不定主意的文化人太多了,無論是畫家、音樂人、詩人、作家,他們都在魚與熊掌之間徘徊着。
我想,今天的文化人都在不知不覺地重複着一個過程,他們在寂寞中創造過可以稱之為「藝術」的東西,但他們並沒有從「藝術」中得到物質的回報。他們當然心不甘,看見不讀書的人很快暴富,於是有個念頭誕生了:與其讓藝術在清貧中生長,不如先讓自己富有,然後再回過頭經營純而又純的藝術。
他們背起行囊躊躇滿志地從書齋出發,開始了陌生的旅程。一時之間,文人經營的富有韻味的小酒吧倒是多了起來,他們的手頭也不再拮据,開始有了產業。遺憾的是,富有了之後的藝術家,也還沒有誕生純粹藝術品的記錄。相反,他們在享受生活中,已經漸漸磨鈍了藝術觸覺。
老趙告訴我,有時去看畫展,發現那些劣質品大量充斥畫廊,真有種強烈痛苦的衝動,想馬上回去就關了店舖,立刻抓起畫筆。回到家,看見他的舖子,他開始猶豫。終於沒能重抓畫筆,一次次衝動過後,他乾脆從此不看畫展,因為他不願面對一次次相似的精神折磨。
深圳布吉鎮的大芬村,號稱「畫家村」,雲集了全國各地的畫家,他們租住在民居裡,靠畫「行貨」為生,從塞尚的風景畫,到列賓的人物畫,古典的現代的超現代的,應有盡有,很多深圳人和香港人客廳裡的巨幅油畫都來源於此。我曾經慕名去看過他們的畫,他們都很坦率,毫不諱言「為了錢」。一個姓李的小伙子,是中央美院的油畫研究生,在這裡一住就是兩年,香港人都過來買他的畫,他現在已經有了一個不小的客戶群。他說,自己也獲過全國美展的獎,並不想就這樣靠臨摹經典名畫終其一生,也有過創作慾望,不過眼下生計要緊,創作理想只有留待日後再實現了。我問他,日後有多久,掙多少錢才可告一段落?他低頭想了想說,他也不清楚。
可以想像,每天都置身於無孔不入的喧囂之中,藝術家是無法誕生的。城中村的KTV、尖叫、討價還價、噴嚏、罵街、飽嗝......他們就在這些聲音的夾縫中間棲息,成就一幅幅能兌換成人民幣或港幣的「行貨」。畫家沒有自己的樂土了,他們就自己造一方。只是不知道,現在造好的是不是他們等待的樂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