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犯罪小說集》
作者:吉田修一
譯者:高詹燦
出版:皇冠
吉田修一對犯罪題材一向興味盎然,《惡人》、《再見溪谷》及《怒》等可謂有目共睹,比比皆是,大家絕不會感到愕然。今次擺明車馬把書名定為《犯罪小說集》,古典得來又有向前人致敬的可能性(谷崎潤一郎曾有《谷崎潤一郎犯罪小說集》),可說在熟悉的素材注入新鮮感的安排。
今次的《犯罪小說集》,全以真實新聞事件改編,但據吉田修一所云,除了〈青田Y字路〉外,其他的均由編輯提案而成,前者認為此舉可避免選材側重了在自己鍾情的範疇。我認為此乃聰明的舉措,這也是日本流行文化得以保持高水平的因由之一──無論日劇又或是小說,業界均保持密切的團隊合作關係(前者的監製與編劇,後者的編輯和作者),在互相信賴及支援的基礎上,才可達至互惠互利提升質素的願景。就如在《犯罪小說集》中,吉田修一也借此切入陌生的領域,例如以賭博為焦點的〈百家樂餓鬼〉,作者便直言選材前連百家樂的玩法都不曉得,那正是刺激及催使創作人成長的最好契機。
只不過作為吉田修一的長期粉絲而言,我認為他今次的最大成就,乃在於視點的操控擺弄上,從而不斷提醒讀者,針對一宗案件,其實有很大差異甚大的切入角度──包括能言的及不能言的,也可以由此帶出認知力卑微的我輩人類,往往也只能囿於自己的前設觀念,以如此或如彼的想像去猜度「真相」──而「真相」,當然最終仍只會如墜入五里霧中。
在〈青田Y字路〉中,劈頭第一人稱的「我」,正是位於Y字路口的大杉樹(所以才會形容在神社院內的爭吵,為更深更遠某處傳來的聲音),其後才切換為人物角色的視角;而在愛華失蹤的十數年後,當年最後見愛華的同學紡,恰若聽到杉樹對她的責難──為何在此與愛華道別?為何拒絕她?只有妳得到幸福,對嗎?杉木正此成為了冥冥中凝視罪案一再發生卻不能發聲的存在物。
而其實在《犯罪小說集》中,吉田修一其實不斷重施故伎,儼然以此來提供人類以外的觀點看法。在〈萬屋善次郎〉中,作者提過本來曾構思以狗的視點來下筆,但礙於因為狗不能言,於是小說的情節難以推動及交代。但為了搜集資料,他曾在事發的村落中短住了一陣子,心中的最大感受就是好像有不能言的重擔在空氣中。化成小說中的考慮,作者便盡量模仿狗的視角,對環境的形容往往針對玄關的擺設、鞋子的大小、縣道的芒草及夜路上的月影等,簡言之以低空觀察來營造沉重的氣息。
除了杉木及狗等生物外,〈百家樂餓鬼〉及〈曼殊姬午睡〉則讓監視器的視角登場。事實上,前者一開始便從監視器的畫面引入主角永尾,然後再敘述小時家中豪宅的監視器回憶,從而帶來作為富二代一生也在監視下生活的精神壓力。至於後者,雖然好像從犯案者優子的同窗英里子入手敘述,但案件真相的澄明化,正好在於小酒吧樓梯上的監視器影像紀錄,才得以令兇手無所遁形。綜合以上所云,吉田修一在不同篇章中,正好提及在喋喋不休的人類以外,各種旁觀的可能性──〈百家樂餓鬼〉中的監視器最接近監視者的視角;〈萬屋善次郎〉的狗則最認同主人萬屋善次郎的心情;〈青田Y字路〉的杉樹及〈曼殊姬午睡〉的監視器則或明或暗,成為破案的契機。萬物與案件並生,沒有人或物可倖免。
最後岔開一筆,吉田修一的小說,一向是影視界的寵兒。《犯罪小說集》已被瀨瀨敬久看上搬上銀幕,會在19年稍後在日本上映。而焦點會放在〈青田Y字路〉及〈萬屋善次郎〉上,設想中會把兩者建構起連繫,把犯罪的點重組成線與面。演員陣容上有綾野剛、佐藤浩市及杉咲花,片名定為《樂園》,將會是我熱切期待觀賞的新作。■文:湯禎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