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君度
學書法的人,大抵都知道宋代大文豪、大書法家蘇東坡曾說過:「書初無意於佳乃佳爾」,又或者「我書意造本無法,點畫信手煩推求」這句書論。對此,可能有人會理解成蘇東坡寫字比較隨意,不刻意追求好反而會寫得更好。這樣理解也對也不對,要明白蘇東坡的深意恐怕還須了解他那時的文化歷史背景。
宋代人論書有個特點,就是小品化,三言兩語,不長篇大論,尤喜以禪論書。除了沿襲唐代的傳統儒、道思想外,受禪宗思想影響更為深刻。禪宗的以心傳心,不立文字的思想,為眾多文人所接受,而深明禪門宗義的蘇東坡、黃庭堅等書法家更是不經意地引用禪宗習語、典故來議論書法,或像米芾那樣,不自覺地形成書論嬉笑怒罵的「狂禪」之風。像禪門公案中許多禪語禪機總是難以被人看破一樣,若對它特定的背景和內容沒有一個基本了解,便難於把握他們的真意。蘇東坡和黃庭堅等人在論述技法規則時,常用「無法」一詞,如「我書意造本無法」、「老夫之書本無法」、「王荊公之書得無法之法」等等。他們此間所說這裡的「無法」,便是典型的禪宗術語。如果我們簡單理解為沒有法則,就大錯特錯了!依照蘇、黃的本意,所謂的「無法」實是「有法」,有一切法。這是一種很高的境界,這種境界是融會貫通一切法則之後,由自己心靈深處徹底解脫而自由把握一切法則的境界。到了那個境界,一切法則都歸於寂滅,這時人的精神主體發揮超出界外的作用,有法即無法,無法即萬法。如禪宗的「即心即佛」一樣,在蘇黃是「即心即法」,怎能言傳,怎立文字呢?惟吾德馨,一句「我書意造本無法」,「無意於佳乃佳爾」便是心法。
大家都知道唐人尚法,宋人尚意。在宋人眼中,所有法都與精神融會一體,無彼無此,亦彼亦此,法就可有可無,從而提出了「法可以意得」的全新觀點,這便是他們所謂的「意」。「意」成為「法」的主宰,就是宋人尚意的根。
先從無法到有法,再從有法到「無法」,如張三豐教張無忌太極拳,張無忌一招一式學,從無法到有法,學全一套,領悟了,融會貫通了,所有招式全部忘記,這時出招全由心發,真正到了「無法」的境界,出手都是法。若張無忌從未獲張三豐傳授太極,那就真的是無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