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正在盛開的無盡夏。 作者提供趙鵬飛
有四個月沒有回鄉下的院子了，起先以為只是錯過銀葉金合歡和鬱金香的花期，後來拱門上攀伏着的那一架冰山藤月，也晶瑩剔透的開完了花。再後來，疫情難清，出關無望，連那一片耐開的醉蝶花，都枝頭落盡綠葉叢生了。嶺南的春天，本來短暫，氣候鬱熱濕悶，讓這些花兒開得好，並非易事。要收穫一次全盛花期，水、肥、土、蟲、害等方面的精心呵護，常常需要不間歇付出兩到三年時間和精力。倘若不是真的喜歡，一般人下不了這個功夫。且不論四時肥水，僅是不同生長階段的病蟲害，就能開出一份長長的預防單子。
如今已是五月見底，院子裡石子路兩邊的繡球花，悉數爆開。朋友發給我的視頻和照片裡，兩條十米長的花叢，蕩漾着一片深深淺淺的藍，頗具氣勢。當時為了好看，選苗時選了一個很特別的品種，無盡夏。深淺漸變的花色，碩大的花球，頂在肥厚壯實的葉片之上，讓人一見傾心。無盡夏是繡球花的變種，最早在美國被發現，後來引種各國。它的英文名是Forever Summer或者Endless Summer。花如其名，從暮春到秋初，一直花開不盡。
繡球是一種喜歡半陰半光照的植物，石子路在屋子南側，光照極好。為了不曬壞這兩行花苗，就沿着甬道，加裝了幾道鐵藝拱門，每一道拱門上，都攀附着一株大藤月。枝繁葉茂織就的天然涼棚，把熱烈的日光，柔化成斑駁溫和的星星點點，庇護的繡球苗秀出挑葉圓枝搖，一整個夏天都能花開如瀑豐腴盈潤。
根據土壤酸鹼度的變化，無盡夏通常會顯出粉和藍兩個顏色。選擇藍色放棄粉色，是嫌粉色過於鮮嫩，讓人心生憐惜之餘，有一種難以長久的脆弱感。波濤洶湧的藍，則有一種詩意的遼闊。每個人對生活抱有的想法，都不盡相同。有人貪戀美食，將大快朵頤當做人生樂事，口腹之慾得以滿足，大腹便便的體內，難免伴生血糖血脂過高引發的頑疾。有人垂涎美色，慾求不滿，總巴望着攬盡天下春色，腎水不足之餘，也要提防心火太盛帶來的周身不爽。玉在山而草木潤，淵生珠而崖不枯。願意親近草木的人，不止是為了吟風賞花愛慕風雅。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順應氣序，萌發榮枯，自然而然之間運行着同一個規律。光風霽月，陰雨晦冥，蘭葉春葳蕤，桂華秋皎潔。春風桃李開花日，秋雨梧桐葉落時。寵辱不驚淡然處之的氣度，草木猶勝於人。
和幾個朋友在這座院子栽花侍草，也有三年。得空便騰挪幾日假期，趕回來親近滿院芳澤。每次回去，總要逐樣細細看過每一株花木的長勢。枝幹粗過手臂的曼陀羅，終年倒垂着一樹白色長長花蕾。亭亭直立的百子蓮，姿態嫻雅，花序靈動。枝軟葉細的藍雪花，密密匝匝的花朵，噴薄欲燃。匍匐石間的月見草，葳蕤生姿，幽香暗襲，自帶一段與物不爭的風流。
晴空靜院，曉幙高樓，窗下繡球淺淡，池邊紅鯉翻浪。明月清風，幾個同好，幾樣時令果蔬，伴茶佐酒，興致上來了，徹夜秉燭是常事。
宿酒未醒，好夢初覺。喧囂生活裡的幾分不如意，都悄無聲息消融在半窗紅日的鳥啼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