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吳翼民
那天清理冰箱存貨，在冷凍室抽屜角落發現了兩袋剝好的紫玉毛豆，粒粒飽綻，煞是可愛，便不由嚷出了聲：「好啊，去年的稻熟毛豆銜接上了今年的麥熟毛豆呢，小小毛豆，真好真逗！」
毛豆拉開序幕上市早於麥熟，暮春的市場便見蹤影，似乎是拉着蠶豆的大手一起登場的。蠶豆早謝幕退避了，毛豆卻堅韌地一茬一茬趕場子，變臉似地變換着品種躍上人們的餐桌，一顆顆喜笑顏開向你請安哩，早熟的「三月黃」啦、「五月白」啦，中熟的「六月黃」、「六月炸」啦，晚熟的「慈菇青」、「紫玉香」啦，把人們的餐桌裝點得色彩斑斕，好看且好吃。但毛豆們知道自己的身份，從來不敢僭越主角的位置，只安分守己扮演着配角甚而龍套的角色，一如麻將牌之「百搭」，樂天安命聽從安排，搭上誰就與誰結伴，隨遇而安充任配角。
毛豆真是好百搭好配角呀，配到哪裏那裏靚，搭向哪裏那裏香。
早餐的啜粥菜，鹹菜炒毛豆、香蘿蔔乾炒毛豆或醬瓜炒毛豆皆為絕配。一碗清粥，一撮鹹菜炒毛豆足矣，那鮮那香足以唏溜唏溜喝個酣暢。這是江南人特有的享受。一次去央視做一檔綜藝節目的嘉賓，無錫人說了句吳語「鹹菜炒炒毛豆子」要北方演藝明星翻譯，結果都面面相覷，以為日語或韓語哩，還是南方人主持董卿一下就道出個所以。真的，北方人是體味不到南方小菜之雋永的呢。鹹菜或蘿蔔乾或醬瓜炒毛豆是江南人常備不懈的啜粥菜，即便清爆毛豆子，那生青碧綠的一碟，也是何等的悅人。
毛豆應市之時也是茭白湧朝之日，毛豆茭白一青一白堪稱最佳拍檔，我稱其為「清清白白」。茭白可丁可絲可片可條，毛豆則囫圇着與它們作伴，如果再投些青椒啦、香菇木耳啦，甚而肉絲肉丁肉片啦，這一盆色彩繽紛的時令小炒好生誘人，嚼着啥都鮮香，應該承認，嚼着毛豆尤其可口。所以凡此類小炒，我都盡可能多放些毛豆，秋來的紫玉毛豆不僅香，還顆粒肥碩酥糯，鄉間形象地稱之為「卡死鵝」，哈，肥碩得連鵝也會卡死呢，此時的毛豆當可喧賓奪主。還有毛豆燉豆腐，俗話說：「一塊土上人」，青和白分明，豆香浸潤，好看更好吃。
夏天蝦和黃鱔大行其道，還有六月黃蟹，毛豆瞅準時機也要軋上一腳鬧猛，油爆蝦裏投一把毛豆，蝦紅豆綠，毛豆勿輸蝦味；紅燒或清蒸黃鱔也投一把毛豆，也不知是黃鱔染鮮味給毛豆，還是毛豆送清香給黃鱔，兩者相互映襯；至於六月黃裏有了毛豆，那筷子只像雞啄米一樣不停啄向毛豆呢，毛豆告罄了，蟹還留在盤子裏煢煢孑立，秋季的面拖蟹一樣腔調，得了蟹味的紫玉毛豆更是飛俏飛俏。
毛豆偶爾也有不做百搭配角而獨撐場面的辰光，那便是熗毛豆。很簡單哦，毛豆莢剪去邊角，洗淨後清水一煮即成，泌去水，放些鹽或倒入糟鹵皆可，是啜酒的好菜。我見到凡去飯店進餐者都會點熗毛豆這道冷菜，清爽好吃卻便宜。飯店的經營者也頂喜歡顧客點此冷菜，因為毛豆實在價廉，一斤毛豆可以勻作若干盆熗毛豆呢，好豐厚的利潤喲。
江南人還喜好在毛豆湧朝廉價時曬毛豆莢乾當零食和下酒菜吃，剝開乾脆的毛豆莢，便是一顆顆乾透了的毛豆子，須好牙口才嚼得動，越嚼越鮮呢。冬天老酒咪咪，毛豆莢剝剝，好一幅尋常百姓家的生活圖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