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城市大學中國文化中心 董就雄
新詞入舊詩運用得好,可從新詞之選取、新詞之安放、新詞之建構、新詞入舊詩之比例四方面考慮,筆者在〈新詞入舊詩淺談〉一文(載《文匯報》2008年12月13日副刊,C7版)中,已討論了新詞的選取問題,今次集中探討餘下三個問題:
(一)新詞之安放
1、二字詞可自由安放
二字新詞可按句式放在每個詩句的開頭、中間或押韻位置。如黃坤堯〈夜色〉「巴黎豔舞來天上」一句之「巴黎」放在句頭(黃坤堯:《清懷三稿》,頁107)、陳祖源〈南極考察隊〉「衝過半球平惡浪」句之「半球」放在句中(毛大風、王斯琴編:《近百年詩鈔》,頁429)、程千帆〈題襄陽雲居寺〉「垂老尚能來革命」句之「革命」放在句末(毛谷風選編:《近百年七絕精華錄》,頁234)、陳永正〈讀康德宇宙發展史概論〉「寂寞墜歐洲」句之「歐洲」放押韻位置(毛谷風選編:《當代百家詩詞鈔》,頁324),即是其例。
2、三字詞、四字詞等的放置不能割裂句式
現代新詞,尤其是音譯、意譯自西方的新詞,有甚多是三字詞、四字詞,但古典詩,尤其是近體詩句式多以兩字為小停頓,如五言多是「二二一」、「二一二」句式,七言句多是「二二二一」、「二二一二」句式。因此,我們應用新詞時就須注意盡量不要割裂句式,否則會出現突兀不順的情況。三字新詞宜放在每句開頭或句末位置,如黃坤堯〈沙面〉「荔枝灣畔白鵝潭」之「荔枝灣」即放句頭(氏著:《清懷三稿》,頁93),但須注意緊隨「灣」字的字必須可與「灣」字合組成詞,使句式維持、停頓自然,如此例,「荔枝灣」是一詞、「灣畔」亦是一詞,則三字新詞置句頭而不覺突兀。伍穎麟〈自題小照〉「他世同尋迪士尼」之「迪士尼」就是放句末的例子(朱少璋編:《荊山玉屑續編》,頁53)。有時還可以分拆三字新詞以求變化,如毛谷風〈造物〉「銀河河外系,早晚掣飛船」之「銀河系」即分拆在句首和句末(《當代百家詩詞鈔》,頁339)。至於四字新詞則只宜放在句開頭位置,因為放在他處會破壞詩歌句式,如黃坤堯〈布里斯班〉「秋容恬淡太平洋,布里斯班透曉光」之「布里斯班」即放在句首(《清懷三稿》,頁5)。如果是五字或以上的新詞則應該縮簡成二字詞或三字詞,如必定要用五字詞,則以放在句頭為宜,如朱少璋〈詠聖誕老人〉的「二千零二年之後」等句便是(氏編:《荊山玉屑》,頁38)。
(二)新詞之建構
現代新詞的形成,有現成新詞和自鑄新詞兩種情況:
1、現成新詞可選用
所謂現成新詞是指現成、隨世代社會發展而產生的,也包括從外語音譯、意譯過來的新詞。舉例來說,述事的如「冷戰」、「杯葛」、「環保」、「民調」;寫物的如「股票」、「光纖」、「流感」、「基因」;說理的如「民主」、「效應」、「主義」、「邏輯」;言情的如「疏離」、「自閉」、「熱血」、「激情」等。這些新詞都可以按照求雅化、具文化底蘊等原則篩選採用。如黃天驥〈足球吟〉「綠茵場上健兒飛,熒光屏前情如煮」(《近百年詩鈔》,頁426及427)句中的「健兒」就是現代體壇常用新詞、「熒光屏」即當今影像科技產物電視熒光幕。而周錫〔韋复〕先生〈題《山居圖》〉「地球污染盡,留此究人天」中的「污染」即是當今環保概念下的新名詞或動詞(毛谷風選編:《當代詩詞舉要》,頁307)。
2、自鑄新詞須合矩
另一類新詞來自自鑄新詞,這有一定難度,既要顧及音義、典雅,又要容易為詩人、讀者所接受。如伍穎麟〈步出教育城行〉「且共繆鼶相黽俛,李四張三不暇辨」(香港浸會大學古典詩社「璞社」網上資料),句中的「繆鼶」就是自鑄新詞,乃指滑鼠。其中「繆」有「假裝」的意思,「鼶」指「田鼠」,合成「假的田鼠」;就音而言之,「繆」漢語拼音讀miu4或mou2,「鼶」漢語拼音讀si1,合成與滑鼠的英語「mouse」發音接近,用粵語讀「繆鼶」則更接近「mouse」。可見此詞與英文原字音義俱照應,可想見搜鑄字語的苦心。當然,要再造另一個音義俱與英語原字照應的詞並不容易,所以有些詩人就採取折衷之法,只照顧語音的對應,如以「伊媚」指替「email」(即電郵),伍穎麟詩:「同行七載記南金。芳札螢窗日暮深。伊媚錦如囊墨貯,繆鼶流若樹雲吟。酤醪雖妙非吾理,山水尤清識爾音。五十舊題藏縹帙,還如昨夜望舒心。」(香港浸會大學「璞社」網上資料)其中頷聯「伊媚」即其例,且「繆鼶」也用上了,寫來自然妥貼,與全詩典雅清麗風格融為一體。但這類自鑄新詞不能隨便亂創,須合符顧全音或義、典雅、容易為人接受等矩範,隨著時日的過去,這些自鑄詞很可能成為現成新詞,新詞會積澱生雅,越來越為人所接受,最終成為有文化底蘊的詩化詞彙。
(三)新詞入舊詩之比例
新詞可運用到任何新舊題材的詩篇中,比例多少主要視乎作者需要。如陳永正〈讀康德宇宙發展史概論〉:「浩渺始何代,星雲終古流。空蒙生海月,寂寞墜歐洲。人去菩提徑,塵飛水國秋。種桑如可待,微命也須留。」(《當代百家詩詞鈔》,頁324)全詩寫新理致,有關宇宙發展,但新詞只用了「歐洲」。伍穎麟〈自題小照〉:「二十年前憶記之,貧家我是最嬌兒。樂遊公園(俗讀上聲)初償願,試啜融冰凍入脾。甜筒於今如有味,天倫此後更無期。應憐老父忘相約,他世同尋迪士尼。」寫懷念親人,古人常有之,但卻用了「公園」、「融冰」、「甜筒」、「迪士尼」等多個新詞。可見新詞入詩比例多視乎作者需要。但總體而言,由於現今詩人以新詞入舊詩都是謹慎為之,故詩中新詞數量一般不多,此種情況將隨著詩人的創作取向求新和雅化的新詞越來越多而改變。
新詞入舊詩的比例,有時也與主題和描寫對象有關,如果寫新事、新物、新情、新理的話,新詞宜酌量增加,以作配合;惟又須符合古典詩歌格調、風貌。如鄺健行先生〈昔在海西,嘗與友人往鄉間小教堂作聖誕子夜禮拜〉一首(《荊山玉屑》,頁39):
飄鐘緩起漾長空。子夜燭白焰搖紅。黑袍垂地似龍鍾。濃髯神父立從容。 撮指右肩畫十字,左手後前盪法器。入門幼長靜無譁,一發讚歌喜欲淚。 至道胎凝示世身,大星吉兆光芒異。寰海元元茲不迷,仰接祥和驅邪魅。 淺堂村落記華年,展禮虔虔共敬天。深宵側聽平安祝,對影聞聲識嫣然。
由於描寫主題與子夜禮拜有關,故詩中用「飄鐘」、「神父」、「十字」、「讚歌」、「世身」、「大星」、「平安祝」等新詞,俱非深明西方文化、心性者不能下,使全詩宗教氣氛濃厚、具西方節日情調、且有新理致,其用新詞而妥貼自然,仍能使詩風典雅、氣象雍容,可見用新詞不一定「猶覺其不甚順眼」、「不足以為後人模楷」的(夏敬觀《吷庵臆說》中批評黃遵憲詩語,載錢仲聯:《人境廬詩草箋注》,下冊,頁1306)。(本文由城大中國文化中心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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