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國森
傳統章回小說多以聯句作為回目,簡介一回故事內容。一般都是平鋪直敘,說明誰人做了何事。這些回目未必等同對聯,因為對聯要求上句仄收、下句平收。若上句平收而下句仄收的只是聯句,例如《紅樓夢》的「甄士隱夢幻識通靈,賈雨村風塵懷閨秀」,靈是平聲、秀是仄聲。「賈寶玉初試雲雨情,劉姥姥一進榮國府」則是不合格的「對聯」,賈寶玉對劉姥姥雖然人名對人名,但姥姥用了疊字不配,初試對一進尚可,雲雨情就「對不起」榮國府了。《水滸傳》的「張天師祈禳瘟疫,洪太尉誤走妖魔」。祈禳對誤走也不通。「吳學究雙掌連環計,宋公明三打祝家莊」,連環計亦對不上祝家莊。《西遊記》的「靈根育孕源流出,心性修持大道生」還算可以。「豬八戒助力敗魔王,孫行者三調芭蕉扇」就不成了。《三國演義》的「宴桃園豪傑三結義,斬黃巾英雄首立功」,桃園對黃巾亦不佳。「占對山黃忠逸待勞,據漢水趙雲寡勝眾」,詞性對仗較好,但勞是平聲、眾是仄聲,黃忠定軍山斬夏侯淵在先,趙雲偃旗息鼓破曹軍在後,次序不能掉亂。至於「曹仁大戰東吳兵,孔明一氣周公瑾」事涉「三氣周瑜」,跟「三打祝家莊」、「三調芭蕉扇」同樣受到故事限制,造不出全都工整的聯句來。
二十世紀的武俠小說繼承傳統名著的風格,如還珠樓主的《蜀山劍俠傳》就用對聯作回目,第一回「月夜棹孤舟,巫峽啼猿登棧道;天涯逢知己,移家結伴隱名山。」不提人名而只述事,不過孤舟對知己、巫峽對移家、啼猿對結伴都很牽強。
梁羽生小說的聯句亦多毛病。《江湖三女俠》的「贈寶收徒,孿生憐玉女;飛頭滴血,一劍探知交。」贈寶對飛頭、收徒對滴血、孿生對一劍全都不成話。《龍虎鬥京華》的「夜雨空山,深宵來怪客;白雲蒼狗,古剎話前緣。」空山對蒼狗、深宵對古剎、怪客對前緣皆不通。《大唐遊俠傳》的「杯酒論交甘淡薄,玉釵為聘結良緣」,杯對玉、酒對釵、淡薄對良緣也很「離譜」。
梁羽生曾經批評金庸第一部小說《書劍恩仇錄》的回目不通,因為平仄不合,舊版頭四回是:「古道駿馬驚白髮,險峽神駝躍翠翎。秋風野店書生笛,夕照荒莊俠士心。」金庸本意以每兩回的七言句作對子,梁羽生說的甚是。金庸對「大先輩」、「老朋友」的評語十分著意,在修訂二版將兩回合為一回,頭兩回的聯句改為:「古道騰駒驚白髮,危巒快劍識青翎」,「金風野店書生笛,鐵膽荒莊俠士心」。修辭方面更為精確優美,詞性的對仗也甚為整齊,總體成績可以說比起由《紅樓》、《三國》到還珠樓主、梁羽生的回目聯句更佳。《碧血劍》修訂版的新回目聯句不單格律全部合格,意境也遠勝前輩,如「不傳傳百變,無敵敵千招」、「慷慨同仇日,間關百戰時」、「王母桃中藥,頭陀席上珍」、「劍光崇政殿,燭影昭陽宮」等等。
金庸小說的回目聯句,可不是將中國傳統小說這個特色發揚光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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