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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客在圓明園遺址參觀
馮 磊
2009年2月，關於圓明園遺物—兩隻當年皇家的高級「水龍頭」—圓明園獸首的話題引起了人們的關注。媒體報道稱，法國佳士得拍賣公司決定將兩件當年從圓明園劫走的獸首公開拍賣。一時間，在國內引起熱議。國內立刻有人聲稱，應該阻止佳士得的拍賣行為。但是，讓人感到遺憾的是，法國佳士得拍賣公司拒絕了中國有關方面的這一建議。於是，兩個獸首被公開拍賣。
因為中國國內的反對，法國佳士得舉行的拍賣會氣氛冷清。但是，最後成交價格卻非常之高。一個神秘的人士通過委託的方式，以高達兩億人民幣的價格拍走了獸首。正當大家暗暗猜測競拍者究竟是何方神聖的時候，有消息稱，國內一名蔡姓男子競拍到了兩件文物。蔡姓男子自稱，自己參與競拍，是一種愛國行動。他的目的，就是要做一個「攪局者」。至於將來如何支付兩億元人民幣的高價，他說，自己不會真的購買這兩件文物。他將拒付獸首的「拍賣金」。
一時間，國內外說什麼的都有。
文物收藏本身貓膩很多。這一點，讀過類似《誰在收藏中國》一書的人們都應該有了大致了解。不過，我一直覺得，圓明園的問題（無論圓明園獸首還是近期熱議的圓明園重建問題），對我們的國民而言，是一塊試金石。
之所以做如此論，其主要原因在於，一個國家和民族的強大絕不僅僅在於他們積累了多少物質財富，而在於他們是否有健康的精神。
圓明園是什麼？在國內，無論大人和孩子都可以告訴你：圓明園是國恥，是一個曝光侵略者的殘暴以及中國人積貧積弱歷史的見證。這種說法當然是準確的。但是，假如我們換個角度來看，那麼圓明園其實就是一堆廢墟。
圓明園這堆讓人痛心的廢墟，與中國一百五十多年以來的歷史是糾纏不清的。想當年大清帝國日薄西山、氣息奄奄，面臨著歷史上從來沒有過的外來文明的衝擊。這個時候，被打得暈頭轉向的皇帝逃到了熱河，並且死在了那裡。至於北京，早就上演了暴民的搶劫行動以及侵略者的搶掠事件了。事隔多少年以後，當歷史學家們慢慢還原事件的本來面目，我們發現，是兩類人造就了當時圓明園的被劫掠：一類，是趁火打劫的中國人；還有一類，則是英法聯軍。
時光流逝，不小心已是百年又半。關於圓明園的話題卻從來沒有停止過。在意識形態氛圍濃厚的往昔，圓明園被作為國恥教育的聖地。在經濟發展以後，圓明園則成了攀比和炫耀的工具。而今天，我感覺，它其實是探討中國國民是否成熟的一塊試金石。
2006年，國內突然響起了要重新修建圓明園的聲音。有媒體報道稱，浙江橫店準備花費200億元重新修建圓明園。消息一傳開，頓時一片嘩然。—我們真的已經達到了民生問題都已經全部解決、基本衣食無憂的地步了？如果我們連基本養老和醫療保障體系都還沒有解決，就貿然搞這種基本無用的大工程，是不是腦子發熱了？
但是，堅持要重建圓明園的人們為了地方經濟利益，甚至是文化搭台、經濟唱戲的緣故，是無論如何不聽別人勸阻的。
讀一本名字叫做《圓明園重建大爭辯》的書，就可以很清楚雙方爭辯的理論根據。反對者認為對國人而言，毀在英法聯軍鐵蹄之下的圓明園，不僅是代表中國高超建築工藝的經典皇家園林，更是國恥的象徵，在一定程度上，復建並不能提升國人的自豪感。而支持者則認為，異地重建可以與北京圓明園頹敗的舊址形成鮮明對比。
支持者的理由是相對實惠的：在橫店修建一座圓明園，與北京的圓明園相對比，可以顯示出我們今天的國運昌盛和文化繁榮。這個理由，給人的感覺頗有點暴發戶的感覺。這個想法，在網上就更為明顯。有網友大聲疾呼：我們要修建圓明園，侵略者可以把它們燒燬，我們可以重新建一個更漂亮的！這種聲音，大約可以做支持者們的一個註腳。
作為從百年貧弱中慢慢富裕起來的中國人，究竟如何看待圓明園遺址。其實是檢驗我們是否成為「大國民」的一個標誌。所謂「大國民」，絕非所謂大國國民。古往今來，世界上有過很多大國。但是，我們不能說這每個國家的國民都是「大國民」。我所講的所謂「大國民」，首先應該表現出一種成熟的民智。面對問題，他們知道如何獨立思考，如何冷靜分析。面對困難，他們知道如何迂迴解決，而絕不是搖頭歎氣。面對國恥，他們知道珍惜那堆廢墟的警醒意義。而不是剛剛吃飽了就要跑到鄰居那裡去炫耀和招搖過市。
讓一堆廢墟成為廢墟，其實也是一種功德。換句話說，讓一堆廢墟僅僅成為一堆廢墟，而不被打擾和破壞，也是一種民智成熟的表現。
我覺得，目前，我們距離這個所謂「大國民」的標準還有相當的距離。這個距離，不是一天兩天就可以彌補得上的。這個距離，也絕不是幾個熱血青年在網絡上大聲疾呼幾聲，或者哪個領導隨便表態就可以成功的。一個家庭，想富裕起來，大約一代人的努力就應該可以做得到。但是，一個家庭，如果想要出一個紳士和藝術家，則恐怕要兩三代人才可以達到。至於民智成熟的「大國民」的修煉，則絕非三代以上的人不可。
圓明園是個國恥。這個恥辱，就像一個傷口，時刻流血給你看，告訴你往日歲月的不堪回首。面對這個恥辱，可能有人會心潮澎湃，可能有人會痛不欲生，可能有人會因此砥礪自強。但是，無論怎麼講，他至少不應該試圖通過重建而消滅這個傷口，甚至使用「選擇性遺忘」的辦法，像阿Q一樣「兒子打老子」一番。
國恥就是國恥。這是歷史書上白紙黑字寫著的。即使再強大的子孫，也無法改變歷史的本來面目。即使是一個新貴，也無法迴避自己老子當年的忍飢挨餓之苦。這，叫做歷史的真相。
我想，很多年之後，當我們的子孫面對圓明園這堆廢墟，他應該像個紳士，很體面地回顧那段歷史，並且為前輩的拚死掙扎流下感動的淚水。他必須像個紳士，而不是剛剛在市場上賺了兩吊錢就考慮著要胡亂買身名牌去炫耀一把的「胡屠戶」。
這個時候，我們可以鬆一口氣，說：我們終於有了成熟的民智，我們終於是一個「大國民」了！
（《誰在收藏中國》
吳樹 著 山西人民出版社 2008年12月
《圓明園重建大爭辯》
王道成 著 浙江古籍出版社 2007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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