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 純
1997年的秋天,八十八歲的費孝通老先生途經南昌,應東道主之邀作滕王閣之遊。遊後做了一篇《遊滕王閣小記》刊登在三聯書店的《讀書》雜誌上。我讀了這篇文章後,深為費老敏捷的思維、幽默的文風、嚴謹的治學態度所折服。費老在登閣時感悟出深邃的人生哲理,也使我這個後生小子受益匪淺。
重建後的滕王閣有八十九級台階,費老登到第八十八級時遲疑了一下,不想再往上去了。他突然想到他在北京剛剛過了今年的生日。以八十八歲的年齡去登第八十九級的台階,費老想起了幼時老祖母說的那句話:「做什麼事情都不要做盡了,要留有餘地。」……當然,費老那天在眾人的攙扶下,還是登了最後一個台階。但是,費老在文中闡述的人生道理卻頗讓我感懷。
文藝學有個常用的概念—「空筐」,即藝術表達不能太滿,滿了就缺少了靈氣,周止庵在《宋四家詞選》談如何作詞就說:「初學詞求空,空則靈氣往來。」文學藝術只有像「空筐」一樣,給作品留有餘地,才能豐富讀者的情感和想像。也就是說,藝術是要有一定的「空白」的。宗白華先生在《美學散步》中提到的馬遠常常因畫一個角落而得名「馬一角」,他的畫剩下的空白並不填實,是海,是天空,卻不感到空。空白處更加有意味……
倘若,我們把人生也比做藝術的話。我認為,人生也不能裝得太滿,太滿了也就失去了生活的旨趣。內地中央電視台的主持人白岩松在《痛並快樂著》一書中,公開了自己的人生信條:「永遠不爭第一」。我當時看了,覺得怪怪的,常言說得好:「人生能有幾回搏」,幹嗎不去爭個第一呢?拿破侖還說過:「不想當元帥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呢。而這位大主持人自有他的道理:人生不是競技場,不必把撞線當作最大的榮光,何必把爭來的第一當做生命的獎狀,我們每一個人,只不過是和自己賽跑的人,在那長長的人生路上,追求好強過追求更好。其實,這位著名主持人說的也是,人活著這個世界上,要給自己留下「空白」,否則也會失去生活的樂趣。
細忖一下,一件事情、一項事業能有幾個第一?事實上,只可能有一個第一。如果老是把目光瞄在爭奪第一上,患得患失,還不如去填充人生中其它的空白。
大千世界,紫陌紅塵。避免不了有很多誘惑和煩惱,世俗的一切也會讓人失去了本真的自我。虛和實,真和假,更多的時候是交織在一起的。空白,是虛的東西,但是,虛並不等於假;實也不等於真。虛空,往往在空白之處承載了人的真實的情感。而實呢,常常顯露了人為雕琢的痕跡。
「凡事不要做盡了,要留有餘地」,我理解其含義就是「適可就好」。如果再換個積極的角度來詮釋這句話的含義,我想引用我父親最喜歡的話:「一個人在得意的時候,要給自己留條退路;一個人在失意的時候,要給自己找條出路。」父親沒有說出「空白」或者「餘地」這樣富有哲理的話,可是他的意思已經藏在字面裡了。不知道這樣說,是否很牽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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