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敏迪
宋代胡仔的《苕溪漁隱叢話》有一段李清照的詞論,對唐詩到宋詞的演變作了一個總括:「樂府聲詩並著,最盛於唐……五代干戈,四海瓜分豆剖,斯文道熄。獨江南李氏君臣尚文雅,故有『小樓吹徹玉笙寒」、『吹皺一池春水』之詞,語雖奇甚,所謂『亡國之音哀以思』也。逮至本朝,禮樂文武大備,又涵養百餘年,始有柳屯田永者,變舊聲作新聲,出《樂章集》,大得聲稱干世。」這段話是很有道理的。但接下來,胡仔對她評論幾位名家的說法就很氣憤了,說:「易安歷評諸公歌詞,皆摘其短,無一免者,此論未公,吾不憑也,其意蓋自謂能擅其長,以樂府名家者。」並且用韓愈的詩罵道:「退之詩云:『不知群兒愚,那用故謗傷,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正為此輩發也!」
李清照對柳永的評論是:「詞語塵下」。其餘則「又有張子野、宋子京兄弟、沈唐、元絳、晁次膺輩繼出,雖時時有妙語,而破碎何足名家。至晏元獻,歐陽永叔,蘇子瞻,學際天人,作為小歌詞,直如酌蠡水干大海,然皆句讀不葺之詩矣,又往往不協音律者……王介甫、曾子固,文章似西漢,若作一小歌詞,則人必絕倒,不可讀也。乃知別是一家,知之者少。後晏叔原、賀方回、秦少遊、黃魯直出,始能知之。又晏苦無鋪敘;賀苦少典重、秦即專主情致,而少故實,譬如貧家美女,雖極妍麗豐逸,而終乏富貴態;黃即尚故實,而多庇病,譬如良玉有瑕,價自減半矣。」簡直是滿目皆空!徐度的《卻掃編》說侍郎劉季高在相國寺大談柳永的詞不好,「有老宦者聞之,默然而起,徐取紙筆,跪於季高之前,請曰:『子以柳詞為不佳者,盍自為一篇示我乎?』」弄得劉季高「默然無以應」。而對於胡仔,則無法像對劉季高那樣過與之理論了,不過就她的幽媚婉柔流暢的藝術而言,明人沈謙的《填詞雜說》的評論是公允的:「男中李後主,女中李易安,極是當行本色。」前此則是李太白,並稱詞家三李。李清照在詞學上的用心之專,成就之高,足以俯視其他詞人,從她的評論中,則可以更讓人體會宋詞各家的特色。比如對蘇軾的評論,《墨客揮犀》就說:「子瞻自言平生有三不如人,謂著棋、吃酒、唱曲也……子瞻之詞雖工,而多不入腔,正以不能唱曲耳」。
李清照的詞論中還提到一個詞在初期被人演唱的故事:唐開元、天寶間,當時新及第進士,照例在曲江開宴,一個名士,先召來了歌手李八郎,讓他穿這不起眼的衣服,精神慘沮似地跟著他一起赴宴,對人宣稱說是名士的表弟,「既酒樂作,歌者進,時曹元謙、念奴為冠。歌罷,眾皆咨嗟稱賞。名士忽指李曰:『請表弟歌。』眾皆哂,或有怒者。及轉喉發聲,歌一曲,眾皆泣下。羅拜,曰:『此李八郎也。』」可見詞就像是今天的流行歌曲的歌詞,是用來唱的,而著名的歌星是很受歡迎的。所以,李清照說:「蓋詩文分平仄,而歌詞分五音,又分五聲,又分六律,又分清濁輕重。且如近世所謂《聲聲慢》、《雨中花》、《喜遷鶯》,既押平聲韻,又押入聲韻;《玉樓春》本押平聲韻,又押上、去聲,又押入聲。本押仄聲韻,如押上聲則協;如押入聲,則不可歌矣。」但到了宋詞的極盛期,它的歌唱特色就已經開始衰退了,到現在,除了剩下極少數幾個曲子,都只剩下詞牌而已,要體會當年宋詞的風采,就正如看歌詞和聽演唱一樣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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