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兆貴
大觀園是曹雪芹在《紅樓夢》中精心構建的人間仙境,寄寓了作者的人生追求及社會理想。元春省親回宮後,怕家人敬謹封鎖,致使園景寥落,就命那些能詩善賦的姊妹和弟弟寶玉入住其中,從而成為紅樓夢中人重要的活動舞台。但大觀園依托的終歸是現實世界,不僅難以築起世俗襲擾的防火牆,貴族家庭的種種矛盾也往往在這裡爆發。自大觀園啟用以來,除發生過寶玉挨打這一事件外,還先後開展過兩起治理整頓。一起是關於公共財政方面的,即所謂的「探春理家」,在大觀園裡開源節流搞承包;另一起是關於「精神文明建設」層面的,整肅的內容主要是「有礙青少年成長」的人和事,這就是「抄檢大觀園」行動。
有人說,抄檢大觀園是賈府的一次「掃黃」行動。如此定性不是沒道理,而是表面化了。只要我們把這次行動的前因後果聯繫起來分析,就不難看出,抄檢大觀園實質上是賈府的一次內政危機,也是禮法對叛逆的一次撻伐,對追求平等自由的女奴們的一次清洗。這個戲劇衝突很強的事件,通過各色人等真性情的流露,將賈府各個層次的矛盾暴露無遺,特別是這項行動所產生的激變效應,讀來饒有意味。
為了說明問題,讓我們先看看賈府的內部管理體制。老壽星賈母,在家族中輩份、地位和權力最高。按照封建傳統,管家的權力應當歸屬長子賈赦和邢夫人,但不知為何,卻交給了次子賈政和王夫人。為了平衡雙方關係,在下一個管理層次,賈赦的兒子賈璉和兒媳王熙鳳也參與其中。由於賈璉並非邢夫人親生,王熙鳳又是王夫人的內侄女,賈赦和邢夫人事實上被排斥在權力中心之外。邢夫人對此當然心有不甘,針對王夫人和王熙鳳的小摩擦不斷,當權派與在野派的紛爭時有發生。當邢夫人意外地發現繡春囊後,便以為獲得了新一輪攻勢的重磅炮彈,抓住了公開發難的天賜良機,由暗鬥轉為明爭的導火索就此點燃,「兩個妖精打架」變成了兩股勢力的較勁,一場以大觀園為目標的整肅行動也由此拉開序幕。
繡有春宮的香袋,竟然堂而皇之地出現於未婚男女居住的大觀園內,這種有傷風化的現象如果傳揚開來,必定會讓詩禮簪纓之族的賈府蒙羞,這也強烈地勾起了王夫人心病。自寶玉入住大觀園以來,她一直對寶貝兒子的前程牽腸掛肚。當她看到繡春囊時,既擔心落下治家不嚴的把柄,更害怕寶玉被「狐媚子」勾引走上歪道。為了扭轉被動局面,同時淨化寶玉的生長環境,於是便小題大做,決心把這件事查個水落石出。
這次行動的總體意圖應該說是明確的,但在抄檢過程中,由於政策和策略失當,擴大了打擊面,對可能遇到的問題及其後果估計不足,加之其中還摻雜了小組成員的個人恩怨和動機,行動之初就遭到了頑強抵制,使得行動方案走形變樣,不得不草草收場。抄檢的結果,傷害了無辜不說,還得罪了大觀園中幾個有影響力的主兒,不僅沒有達到預期的目的,還爆發了新的危機,人際關係更加惡化,道德秩序更加混亂,並成為大觀園日益蕭條的轉折點。其實,這次行動從一開始就注定要失敗。
這次行動由王夫人坐鎮指揮,王熙鳳掛帥上陣,行動小組成員還有王善保家的、周瑞家的、眾丫環等一干人。行動之前,王夫人受邢夫人等奸讒所惑,曾一度認為繡春囊非賈璉與王熙鳳莫屬,後經王熙鳳委婉曲折的辯解,才打消了王夫人的疑慮。兵馬未動,作為陣前主帥的王熙鳳首先受到了懷疑,這是兵家之大忌。王熙鳳明知這是一次貿然行動,原本不主張興師動眾,但在王夫人的盛怒之下,「也只好低頭應著」。後來的事實充分證明,王夫人消減鳳辣子權威、重用王善保家的這種策略是失當的。從自身的利益計,王熙鳳也希望查明繡春囊的窩主,進一步證明自己的清白;另一方面,她又不想開罪有頭有臉的人。在整個查抄過程中,王熙鳳的態度始終比較消極,使得這次行動的執行力大打折扣。作為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對大觀園中那些給她氣受的主兒,早就有一股子怨氣沒處撒,難得有這樣的機會挫一挫她們的風頭,便自告奮勇地充當了這次行動的急先鋒,這一點,又恰好可以讓事出無奈的王熙鳳所利用。她讓王善保家的衝在前,自己則從旁見風使舵,居間調停。待到王善保家的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之後,她才打起精神來,盡情地將王善保家的嘲笑拿捏了一番。
近些年來,熒屏上的宅府大院莊園戲你方唱罷我登場,很是熱鬧了一陣子,足以構成一部轟轟烈烈的家族戲系列全書了。這些家族舊事發生的時間、地點以及梗概、情節儘管不盡相同,表現模式卻也大差不差,已經流於了俗套。同樣是透過家事興衰演繹世情冷暖,比起描述家事的高手曹雪芹來,還是差得遠了,特別是近期翻看《脂硯齋全評石頭記》,再次領略曹雪芹淺淡通俗的文字功夫,品咂其演繹戲劇衝突的像外筆觸,「捲上珠簾總不如」的感覺油然而生。這讓我忽發其想,為什麼沒有人以「抄檢大觀園」為主線,編導一出好玩又好看的大院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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