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放大圖片
謝曉虹 作者簡介：大學導師，曾獲《聯合文學》新人獎，著有小說集《好黑》。
整個月都是陰天，男人便無法自制，一再墮進惡夢裡。他在夢裡看到女人的各種死狀，醒來後，決定禁止她外出，只是在每天早上，把她帶到醫院裡去。
這一段日子，無論日夜，城市都是灰濛濛的一片，彷彿伸手便可以摸到凝滯在空氣裡的灰黑的微粒。醫院旁邊那間新近搭建起來的日光室，從早晨起便坐滿了因陽光不足而患上抑鬱症的病人。這是城市人抵抗陰天的唯一方法，但他們在那裡得到的幸福感那樣微弱，還沒有回到家裡，一切便已消散。
男人午睡的時候，女人獨自坐在電視熒幕前，看一大群被傾倒在坑渠裡的雞。那些戴着塑膠帽子、口罩及手套的檢疫人員走近牠們，以木棍亂打。雞拚命地飛撲逃命，張着嘴，女人卻無法聽見牠們發出的微弱的啼聲。
「抑鬱症也許並非由天氣引起，而是由於這些從另一個城市運來的雞。」穿西裝的男人在政府大樓裡走出來，向着五支伸向他的麥克風說。
下午，一聲巨響把男人驚醒。他猶豫了一會，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窗前。女人從男的背後看着他，那被拉長了的、像鴨子一樣的頸項與微微彎曲的背使女人想起，每天早上，男人臨水自照的模樣。男人的臉總在面盆裡化成液態，只有哀傷的眼睛極頑固。
「是今早坐在我們旁邊的那對情侶。我認得他們。」男人看着空無一人的街道，樹影被風吹動，血漸漸從街心滲出。
「嗯。」女人似乎沒有站起來察看的意思，她閉上眼睛，幾乎是無意識地說：「為甚麼不試試我們新買的刀？」
「刀？」男人心不在焉地重複道，目光卻沒有離開窗外的街景。此時，從街心湧出，向四處流散的血已經凝止不動。男人看到兩具靜默的屍身，就像電影裡的一個定格，而定格裡的人物正是女人和他自己。
不一會便會有警察、化驗人員、清潔工的到來。所謂的調查永遠不能真正發現甚麼，一切卻將被清洗乾淨，不留下一絲痕跡。男人的內心生出絕望，當回過頭去時，才發現女人已不在沙發上。
「……刀。」男人想起女人剛才說的話。
男人果然在廚房裡發現了女人。瓦斯爐燃起，藍藍的，像鬼火，映在女人的臉上。爐上是一大鍋開水。女人一隻手拿着一把閃亮的菜刀，另一隻手裡拿着一隻活雞，從雞頸項處熟練地割了一刀，血便噴射出來，星星點點落在男人的臉上。
「這是最後一隻，沒有被他們沒收的雞。」
整個月來，女人第一次展露了笑臉，但男人只是看到廚房那扇緊閉的，不透光的窗，抽氣扇不住的轉動。夏季的陽光已經在窗外了，男人想，不過現在，他只能嗅到血與瓦斯的氣味。
|
放大圖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