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放大圖片
■在香港書展現場陳列的「漢譯名著」珍藏本。
蕭 坦
1905年，嚴復翻譯英國人赫胥黎的《天演論》。
典雅的文言文，再現出那位十年前去世的英國生物學家坐在英格蘭南部居所臨窗的一段思緒：
「赫胥黎獨處一室之中，在英倫之南，背山而面野。檻外諸境，歷歷如下。乃懸想二千年前，當羅馬大帝凱撒未到時，此間有何景物……」
《天演論》將達爾文的進化論深推一步，由物種的進化推及至萬物，「物競天擇，優勝劣汰，適者生存」。這給了清朝末年的中國讀書人普遍的「震撼教育」，以前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現在知道了。
魯迅說：「一有閒空，就照例吃侉餅、花生米、辣椒，看《天演論》。」那時他還是學生。
胡適以前叫胡嗣穈，看了這本書，自己把名字改成胡適。適，「適者生存」的「適」。
一本書改變一個人，每個人心目裡那本書不同；一本書改變一個國家，《天演論》算得上公論。
嚴譯《天演論》是商務印書館出的，那時商務印書館成立八年。嚴復是近代中國中學與西學都作得第一流的人物（梁啟超語），洋務運動時被清政府選拔派往英國倫敦格林威治皇家海軍學院學習，據說與二十年後甲午戰爭時的日本首相伊藤博文為同學，伊藤博文也很佩服他。結果伊藤博文學成回國被重用，嚴復卻成了「啟蒙思想家」、北京大學校長，不知道是中國的幸運還是不幸。
嚴復與張元濟是故交，他所翻譯的西方思想名著漸移至商務出版，其中和《天演論》同等重要的是《原富》（即後人翻譯為《國富論》的《The Wealth of Nations》），它改變了中國傳統士大夫諱言牟利、輕視商貿的思想方式。「嚴譯名著」系列也成為商務後來以經典學術著作開啟民智、承接中國與西方文化傳統的文化理念。
在民國時期，最著名的就是王雲五主編的「萬有文庫」，這套叢書於1929年起開始出版，共收書1710種，4000冊。王雲五於1928年開始籌備，1929年起陸續出版，第一集有圖書1010種共2000冊，第二集有700種共2000冊。王雲五在《萬有文庫》的印行緣起中說：「本文庫之目的，一方在以整個的普通圖書館用書貢獻於社會，一方則採用最經濟與適用之排印方法，俾前此一二千元所不能致之圖書，今可三、四百元致之。」
1949年國民黨政府遷台，王雲五去到台灣，在台灣另起有別於大陸和香港的商務印書館一緒，繼續出版「人人文庫」，承繼了「萬有文庫」的宗旨。
留在大陸的商務印書館，1954年由上海遷至北京。除了中國大陸最普及的中文字典《新華字典》外，這家百年老店的品牌就是「漢譯世界學術名著叢書」。
「漢譯世界學術名著叢書」是從1982年開始出版。很有意思，上一波譯介出版西學經典是20世紀初，中國面臨亡種危機，需要學習西方思想。第二波譯介出版西學經典，始於1982年，中國被文化大革命折磨得奄奄一息，需要重新回到世界。「漢譯世界學術名著叢書」出了第一輯50種書。當時擔任商務總經理兼總編輯的陳原在《人民日報》發表這套書的發刊辭：「通過這些著作，人們有可能接觸到迄今為止人類已經達到過的精神世界。」
可以看一下這50種書包括哪些：
哲學有：《形而上學》（亞里士多德），《懺悔錄》（奧古斯丁），《倫理學》（斯賓諾沙），《邏輯學》（黑格爾），《物種起源》（達爾文），《美學》（黑格爾），《西方哲學史》（羅素）等等19種。
經濟學有：《英國得自對外貿易的財富》（托馬斯．孟），《國民財富的性質和原因的研究》（亞當．斯密），《經濟學》（薩繆爾森）等17種。
歷史地理有：《法蘭克人史》，《法國革命史》，《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文化》等6種。
政治法律有：《政治學》（亞里士多德），《政府論》（約翰．洛克），《大洋國》（哈林頓），《拿破崙法典》等8種。
可以想像，在文革把整個國家關了十年禁閉後，這50種古典學術經典的出現對普通讀書人有多重要。至今為止，這套叢書已經出版10輯近400種。這套書的編排和企鵝出版社的分類法很像，設計簡單，白色封面，綠色書脊的是政治類，橘紅色的是哲學類，黃色的是歷史地理類，藍色是經濟類。中國八十年代的大學生，特別是文科的，不知道這套書的人很少。
這套書的翻譯有個特別之處，不但是語言文字翻譯，翻譯者也是研究者，他們有時會融會貫通後加入本土化的東西。比如賀麟翻譯的黑格爾《邏輯學》，他就用宋明理學來理解黑格爾。一個熟悉中文的德國人，要把譯本翻譯回德文，不行。
最近我去香港書展，看到這套書出了「珍藏版」，讓我注意到的不只是熟悉的書的封面，還是它的定價：人民幣19800元。
後來和在場的北京商務印書館譯作室編審陳小文博士聊天，問怎麼這麼貴？他說，這套「漢譯名著」是解放後開始翻譯的，又是改革開放後開始出版的，今年是60周年國慶，改革開放30年也剛過，所以有紀念和獻禮的意義。至於這麼高價格，他說，這套「珍藏版」包括前十輯已出版的，和即將出版的十一輯選出的18種，共400種490冊。這麼算，人民幣40元一本也並不算貴，只是他說平裝本可以零散買，珍藏本限量3000套，只能全套購買。這麼看，大概只有大學圖書館或者有錢的教授能接下來了。
我和陳小文博士聊了一會兒八十年代這書出版時中國內地讀書的熱潮，以及現在整個國家急功近利的浮躁。他說，八十年代大家在思想上確實非常活躍，到了九十年代似乎全轉向實用科學，讀書都是為了謀生手段，全讀經濟管理、計算機之類的，現在國內似乎知識越來越多了，素質卻越來越低了。他說，通識教育家赫欽斯的理論—一個優良素質的人要有「遠大眼光，通融識見，博雅精神，優美情感」—曾經改變美國大學教育的模式，現在中國也應該注意到這一點，提高自己軟實力，整個國家才可以有提高的空間。
說到這兒，他又給那套書做「廣告」：「我去個朋友的朋友家，兩夫婦都是研究生，房子小，一面牆都改成書櫃。先生說，你看我這兒書多不多。我看了，離開時對朋友說，沒想到水平這麼低。那麼多書，但一本『漢譯名著』都沒有。」
在中國內地，檢驗一個號稱是有知識的人是否夠格，他說，是看看書櫃裡有沒有一本「漢譯名著」。這話雖然像廣告，但我信。我書櫃裡書不多，也雜，但也還有5本，三本是在北京買的，一本在昆明買的，一本在香港文星買的。
|
放大圖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