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 輝
親愛的○,近些日子心緒不寧,每個晚上都感到有一場看不見的暴風雨,便很想告訴你一個關於暴風雨的小故事。
話說一九零四年,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法國「昆蟲詩人」法布爾(Jean Henri Fabre)做了一個這樣的實驗:他把一隻雌性的天蚕蛾困在一個紗籠裡,在旁觀察,發現先後有四十頭雄蛾無懼暴風雨,飛到紗籠,向雌蛾示愛。
第二天晚上,他把氣味強烈的汽油放在紗籠的四周,但雄蛾絲毫不受影響,依然從四方八面飛去赴會。他又把雌蛾切成兩段,腹部放在一邊,頭胸放在一邊,然後發現,雄蛾都飛到腹部那一邊去了。
法布爾由是相信,雌蛾的腹部含有一種化學物質,對雄蛾來說是性的信息素了。親愛的○,原來是這樣的:昆蟲求偶,全憑一種叫做「菲洛蒙」(pheromone)的分泌作為媒介,分泌含有複合化學物,雄性昆蟲憑嗅覺接收信息,從而追蹤分泌的氣味,尋求雌性昆蟲交配。
然而,空氣裡如果含有過量的複合化學物,就會使雄性昆蟲的鬚觸變得遲鈍,接收了錯誤的信息,性之悲劇便上演了。事情是這樣的:農產研究人員利用昆蟲的求偶信息設下性之陷阱——把「菲洛蒙」當作殺蟲劑使用,引誘昆蟲接收錯誤信息,兩種性器官並不配合的昆蟲錯誤地交配,便會互相反鎖,結果雙雙死於「性之陷阱」。
親愛的○,這是一場可歌可泣的「情迷菲洛蒙」,很有點希治閣式的懸疑。很多農民都懂得製造「性之陷阱」︰把雌蛾的腹部搗碎,浸入酒精,再把溶液塗在紙上,引誘雄蛾撲向一場無情的大火災;據說還有一種屠殺昆蟲的方法,就是散放大量信息素,使雄蛾覺得四方八面都有雌蛾在召喚,因而到處瞎碰,錯過了短暫的交配期,無法再繁殖後代了。
這恐怕並不是法布爾的原意吧。雄性追蹤雌性的分泌,穿越暴風雨,起初還以為是一封地老天荒、矢志不渝的情書,卻原來只是最低等的慾念,雄性狂情吶喊,陷入「愛情陷阱」,牠們狂呼空虛,最終才驚覺自己只是「玩耍器具」……
原來螞蟻也是利用分泌作為追蹤信息,以氣味的「化學語言」來互通消息,在食物和蟻巢之間留下一條「氣味走廊」。科學家做過一個這樣的實驗︰用分泌信息素畫了一個圓圈,一群螞蟻就在圓圈裡團團轉。問題正好在於︰在這不息的循環裡,分泌信息素散失了又再加強了,彷彿一個永無休止的圓,直至螞蟻走到力竭而死。
親愛的○,那是一個夸父逐日的螞蟻版本了。諷刺的是,寓言和童話總是歌頌螞蟻的勤勞和無私精神,更諷刺的是,這齣昆蟲的「情迷菲洛蒙」後來演變成人的愛情陷阱——「菲洛蒙」近乎無色無味,至少是人類嗅覺所嗅不到的,卻被人類改造成為一種催情劑,用來向異性發放無形無跡的「情幻」……
一個墮入情網,一個在網外看,親愛的○,原來已經中了「菲洛蒙」的毒。親愛的○,是這樣的,無聲無息,無味無色,飄於空氣,滲入錯配的記憶,幾乎沒有解藥。
據說顧城在十一、二歲就讀過《昆蟲記》,這本書使他一夜之間變成了狂熱的昆蟲愛好者,親愛的○,他後來與妻子謝燁可能也像世間無數的癡男怨女,在一個火車站邂逅,繼而結合,可不知道已經中了毒,若干年後,自殺,他殺,雙雙死於激流島,說來約略就是一齣「情迷菲洛蒙」似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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