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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紅雷扮演的余則成是中共特工，在過度詮釋下，現在成為了職場生存之道的楷模。資料圖片
吳小彬
如今乃訊息時代、資訊時代，電視是強勢媒體。以圖像、聲訊的同步傳播和老少咸宜為其特點，電視在左右輿論和社會等方面有諸多優勢。
因此，一部電視劇如果有了可觀的收視率，必能對大眾產生影響，而由人們對某部電視劇的觀感和議論，也可見出時代、社會的偏好與風尚。
不久前，《潛伏》的熱播及反響，便引人注目。
《潛伏》的轉換
《潛伏》是一部諜戰劇。主角名叫余則成，是被中共感召的國民黨軍統總部情報處特務，1945年日本投降以後，他和女朋友共同潛伏在國民黨保密局，為中共不斷提供情報，以促成中國的解放。該劇最「火」的時候，內地五、六家電視台同時在播。人們晚上在家裡目不轉睛地看，第二天到辦公室七嘴八舌談興甚濃。
《潛伏》取得了令人驚嘆的成功，不僅贏得許多觀眾，而且榮獲第二十七屆「飛天獎」最佳長篇電視劇一等獎，在今年夏天的第十五屆上海電視節也是最大贏家，摘取了三個重要獎項。
但讓編創者沒想到的是，該劇被有些人解讀成一部難得的職場教材。一篇《〈潛伏〉在辦公室——余則成教你職場生存》的帖子，在各大網站受到熱捧。帖子諄諄告誡大家，余的經歷，有絕對的現實意義，他教導我們如何在險惡的職場生存，現今的職場，比余面臨的環境更糟糕，我們都是在狂濤駭浪裡潛伏的小人物。所以，用心研究余則成吧。
帖子歸納出職場二十條生存法則，其中第五條是「你可以不聰明，但不可以不小心」；第六條是「你說的每句話，老闆都會知道。所以要好好想想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對這條的說明是「別奢望你私下說的話老闆就聽不到。老闆能知道一切，這是真理。只要你不是一個人自言自語，就得擔心談話對象會把話傳出去」。另外的法則還有 「要把每個謊話都當成性命攸關，這樣說謊就不會內疚」；「十句裡要有九句真話，這樣說一句假話才有人信」。作者強調：「有些人天生不會說謊，一說謊就內疚。這時候，就需要想起你的志向了。當一個人有志向的時候，他就可以做任何事情。」
真話與代價
看劇觀戲，見仁見智，有人從《潛伏》中看出「辦公室政治」和權謀爭鬥，讀出了職場厚黑學，你也奈何他不得。但這個帖子在各大網站的點擊率一路飆升，並得到許多讚許聲，則說明不少地方的職場境況不善，你要想在這裡混下去，先要管好自己的嘴巴，然後事事處處都要小心。
不過，「米雖一樣，養人百種」，有人偏偏不信這一套。
三年前，黃石市西塞山區公安分局民警吳幼明，也在網上寫了一篇帖子，名叫《交警為什麼都愛罰款——民警手記》。帖子自爆家醜，揭露了交警執法「罰款斂財」的內幕，事實確鑿，數據清楚，在網民中引起不少議論。
這當然惹惱了公安局的領導，也讓有關部門很丟臉面。一年罰款金額高達1億5千萬元的武漢市交管局，宣佈不再將「罰款任務」和違法糾正量作為考核民警標準。吳幼明還以為他的真話得到了積極反應，他哪裡知道機關領導正羅織罪名整治自己。2007年3月，他被公安機關辭退了。（編按：當局指吳幼明因「非法出版」而被辭退）
吳幼明為什麼要寫這個帖子呢？他身在交警一線執法，對罰款經歷了從積極到懷疑再到不合作的轉變，深感「罰款任務會帶來執法不規範」，超載罰款實質是給交通隱患開了「通行證」，只有依法卸載，嚴加治理，才能避免車禍發生。他也知道，自己的想法雖然正確，但不符合體制內「罰款斂財」的潛規則，大家都在聽之任之，因為利益均沾嘛。「體制內說真話的人太少了」，無人說真話怎麼行啊？吳的道德感和良知，促使他「說了真話」，但說出真話的後果，是他被掃地出門。
吳幼明此舉，在體制內被認為是「吃裡扒外」，是很多人最不待見的，也是潛規則不能容忍的。一個人犯了這樣的事，單位領導懲治起來，絕不會手軟。
這樣的事例並不鮮見。海南陳少青實名舉報，搬倒了八名工商局長，自己也只好四處漂泊；遼寧李文娟舉報國稅大量流失，被兩次開除公職和一次勞教；河北郭光允舉報位高權重的省級官員，被「雙開」和下了大獄；湖南高純挑戰貪官鄭筱萸，為此妻子離婚、父母雙亡、自己失業、到處流浪。
謊言是毒藥
真話難說，歷史悠久。
公元前207年，趙高位居丞相。一天，趙叫人牽來一隻鹿，然後指着鹿說「這是馬」，群臣有畏懼趙高者而不敢言，有人直言為鹿，有討好趙高者就說是馬。後來，直言為鹿的臣子全被趙殺死——這就是成語「指鹿為馬」的由來。
講真話為何這樣難？答案很清楚：因為真話可以戳穿經營多年的騙局，可以讓一些見不得陽光的圈子和角落真相大白，可以抖落出一些人極力掩藏的秘密，可以讓一些冠冕堂皇之人的齷齪靈魂袒露於大庭廣眾。套話、虛話、謊話，保護着一個個特殊利益的「土圍子」，真話不僅將這些「土圍子」的不法獲利曝光，而且對這些人與機構的權力合法性提出強烈質疑。所以，「土圍子」的寨主及僕從，肯定會對真話神經緊張，肯定不讓真話輕易說出，肯定要設下種種禁令讓人們閉緊嘴巴。
不講真話和真話不能講的後果，危害嚴重。這就像一劑慢性毒藥，先麻痺、侵蝕人的感受和知覺，進而損害、扭曲人的頭腦和心靈。真話難說和講真話者倒霉的鐵一般的事實，會導致假話吃香、套話流行、謊話遍地，會讓人感到做直言的正人君子乃是自找沒趣、自尋死路，要想活得舒坦，就得講虛話、謊話、違心的話。久而久之，就會形成一種職場、官場生態和社會趨勢。這種職場、官場生態屏棄正直、善良和道德，獎賞虛偽、騙子和不義，這種社會趨勢就是讓人不要辨別是非黑白，不要有思想、有主見、有心靈，只須有物慾、利慾、權慾，只須有一個消化功能強大的胃口，只須有對車、金錢和女人等各種好處的貪婪就行。目前，我們已能清晰地看到，這乃是許多地方職場、官場的一般情形，是人們每天必須面對的真實處境。
近來有兩件事讓我留意。其一，央視的「實話實說」節目要停播，網上對這件事的議論挺多。其二，由江青第一任專職秘書閻長貴、中央文革小組辦事組副組長王廣宇合寫的回憶錄《問史求信集》脫銷。據說此書披露了一些以前不為人知的史實，我去了幾家書店尋購，均告早已售罄。由此可見，人們對歷史真相的渴望是多麼強烈，對終於說出了幾句實話的書籍和人，大眾抱着何等的期待。
期待雖殷切，現實卻無奈。寫這篇文章的幾天裡，我時時想起上面那篇號召大家學習余則成的帖子，恍惚間真有一種不知身處何時何地的感覺。如果真如帖子所願，那我們身邊該潛伏着多少個余則成的升級版？而一個當年的英雄遭遇這樣的「過度闡釋」，能不令人長歎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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