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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 磊
「舉起兩隻手,/高山也發抖;/只要勁頭大,/石頭也聽話。」
上面引述的,是一首詩歌。這首詩歌創作於1958年。這一年,在中國當代歷史上可以說是大名鼎鼎。據父輩們說,當年秋天大豐收。但是,因為要「跑步進入共產主義」的緣故,糧食爛在地裡也不許收。後來,就有了大饑饉。
我們這些後來人,提起1958年,了解最多的還是「吃食堂」和後來的大飢餓。殊不知,一個社會,在普發癲狂病症的時候,不僅是經濟,文化領域也是如此。
比如詩歌創作。
手頭有一本上海文藝出版社於1959年出版的《一九五八年中國民歌運動》,作者天鷹。這本書,詳細介紹了肇始於一九五八年的全民詩歌運動。在《新民歌創作概述》一節中,作者寫道:「要問中國人民在一九五八年究竟唱了多少歌,寫了多少詩,恐怕誰也回答不出。……在那些最激動人心的大躍進高潮的日子裡,一個工廠,一個農業社……往往要用千首萬首來計算。」「以四川省來說,僅一百四十一個縣市的統計,到十月份為止,已編印了三千七百三十三種民歌小冊子。」從這段文字的記載來看,無論當年「創作」的數量,還是這種稱之為「新民歌」的「詩歌」作品出版,都浩如煙海,讓人歎為觀止。
這類號稱是田間地頭的詩歌創作,究竟有多少是農民自己的作品,我們不得而知。但是,其中也應該少不了被識文斷字的「秀才」們改造、潤色過的「民歌」。這類作品,一般而言表現出兩個共同的特點:其一,直白易懂,大凡識字的人都知道是什麼意思;其二,直抒胸臆,政治的味道濃重,因為成千上萬的作品都是在喊口號,所以可以說等同於一首作品。
有一首據說是河南的「民歌」這樣寫道:「煉鐵爐,高又高;/烈火濃煙沖九霄;/濃煙嗆死蔣介石,/烈火燒死美國佬。」——美國佬和蔣介石也進了詩歌了。
藝術成為純粹的宣傳品,究竟還是不是藝術,這個話題留給別人去討論好了。陳丹青先生寫過一本名為《紐約瑣記》的書,其中的一篇文章,寫到了前蘇聯解體以後俄羅斯方面在紐約舉行的一個「前蘇聯美術作品展」。大約是因為懷舊的緣故吧,陳丹青自己跑去看了。他發現,大多數被斯大林等人捧為「藝術家」的美術作品,在今天看來毫無生氣。它們呆板、無趣,充滿了豪言壯語卻缺乏真正屬於個人的思想。
新中國成立以後,詩歌作為一種宣傳工具,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曾經主導過詩人們的創作。其中,郭小川、賀敬之等人的作品,在國內可謂耳熟能詳。我的一位文學前輩,曾經是一個插隊青年。在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歲月裡,因為一篇通訊報道,被抽調到機關裡專門從事文學創作。並且,後來成為本地一位頗有名氣的詩人。多年以後,大約是1998年,我去拜訪他的時候,患了帕金遜症的詩人送給我一本他的詩集。在序言裡,這位詩人痛苦地寫道:「我寫了一輩子詩,到了今天,才發現自己以往寫的不是詩……這實在是一件讓人感到痛苦的事情。」在靜靜的暗夜裡,我讀到這幾行心靈獨白的時候,內心深處有了一種非常複雜的感受。我覺得,這是一個值得尊敬的人。畢竟,他說出了真話。
農民詩歌運動,並不是1958年才有。實際上,這種「農民」創作的詩歌,再後來也屢屢可以看到。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末期的一位詩人自述裡,曾經提到過「小靳莊詩歌運動」。我到網上找了找,資料寥寥無幾。但是,據說這類按照「兩結合」、「三突出」的創作手法創作出來的作品當時是非常多的。只是,大浪淘沙,今天大家還知道的,也就是「小靳莊」三個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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