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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美族少年們。 資料圖片
余綺平
一個秋高氣爽的清晨，我們6點鐘就從花蓮市中心牙醫診所出發。許耀允醫師帶領巡迴醫療團隊南下玉裡鄉兩所小學，為偏遠地區的小孩子檢查牙齒。
花蓮玉裡鄉的學生有八成屬於阿美族。
我這個生長在香港的都市人，剛好來到台灣花蓮探親，對阿美族的生活文化充滿好奇，自動請纓跟隨醫療團隊走一轉。
人數最多的原住民
台灣阿美族分佈在東海岸和花蓮、台東兩縣的花東縱谷平原上。北起花蓮的立霧溪，最南到達屏東的恆春，人口約17萬，是台灣原住民人數最多的一族。
我們的醫療車沿着東海岸南下，馬路兩旁偶爾看到一些阿美族人像木雕，顯示這裡曾經是屬於他們的原住區。
車行約三個鐘頭，來到風光明媚的玉裡松浦國民小學。校舍遙望中央山脈，到處綠草如茵，課室都是兩層高樓房，學生正在上課。
我們幫助許醫師將車上儀器搬到校門的大堂。年輕的老師搬來桌子椅子；然後逐間課室拍門叫名，召集學生檢查牙齒。
荷蘭人後代
他們都是阿美族小孩，長得很可愛；黑黑的大眼睛，眼睫毛又長又濃，鼻樑高高的。聽說，荷蘭人在十七世紀時來到台灣東部開採金礦，他們與阿美族人通婚；怪不得這些混血小孩如此漂亮。
首先接受檢查的小男孩叫阿藍，剛過6歲，全身像從泥坑爬出來一樣骯髒，臉孔漆黑，拖着兩條鼻涕。他一躺下，污穢的鼻孔就現形；黃黑的鼻涕結焦了，堵塞鼻孔，沒法呼吸。他很自然地張開嘴巴；滿口又黑又爛的牙齒隨即現形。許醫師拿出箝子，準備拔牙。
像獅子那樣威猛
阿藍毫不驚慌，這是他出生以來第一次檢查牙齒。他問我，「你可以握住我的手嗎？」我答：「當然可以。你想握一隻手，還是兩隻手？」小阿藍說，「兩隻手。」
他心裡其實是害怕的。但阿美族的孩子從小聽從長輩訓導，要像獅子那樣威猛。
老師在旁邊不斷地稱讚阿藍，「阿美族的男孩真勇敢。」阿藍越發不敢哼一聲了。
沒人管的野孩子
他們像獅子那樣威猛，也像兔子那樣自由。老師告訴我，阿美族的父母將孩子留給祖父母照顧，自己離開鄉野，走去城市找工作了。
像阿藍，猶如沒人管的野孩子，4、5歲已經在馬路上闖蕩，在荒野裡遊蕩。老師說，幸好學校是小班授課，每班學生不超過30人；老師只好扮演父母的角色，握住他們的「兩隻手」循循善誘。
我們在學校飯堂吃午餐。飯後，操場播放英文民歌，孩子隨着歌聲唸唸有詞。將來他們長大了，同樣會離開這裡，融入現代化城市。
水泥廠破壞青山
這一天，已定居花蓮的哥哥帶我去太魯閣國家公園，遊覽崖壁峭立的峽谷和斷崖。我們的摩托車開到公園入口附近，在景色清幽和群山環抱的人間天堂裡，突然出現一幢幢「怪物」；灰黑色的水泥廠建築物。它們像鬼魅一樣，纏繞不散，破壞了青山綠水美景。
這一片山谷屬於花蓮縣秀林鄉，是原住民（阿美族人）的原居地，當地政府徵收了他們的土地，准許廠商興建水泥廠；美其名是增加原住民的就業機會，但過去幾十年來，政府與原住民的土地紛爭不斷上演。
我不喜歡開車經過那堆水泥「怪物」，央求哥哥繞遠道而行。
遙望山景 一臉無奈
哥哥告訴我，阿美族土地被徵收後，被迫遷徙落山謀生，有些人索性不工作，依賴政府的補助金過日子。我們沿途經過一些低矮狹窄的簡陋鐵皮屋，看到阿美族的老人家坐在門前，遙望對面的壯麗山景，一臉無奈。
我們到達太魯閣國家公園的清水斷崖步道，停車走下石階，沿着斷崖漫步。我們像走進雲霧飄浮的深山，崖下清澈的流水淙淙，路旁長滿奇花異草；途中豎立了許多告示牌寫着「原住民保留地，請勿進入」。部分原住民舊居範圍以繩索圍繞，等待修葺，將來用作博物館供遊人參觀。
哥哥告訴我，這裡的山頭長滿鮮嫩野菜，有一種具備類似田七藥療功效的野菜，分外鮮甜，而且採之不盡；從前阿美族人光是採摘野菜，已足可維持生計。
話未說完，山邊遠處正有一位阿美族男子在售賣野菜。他低頭忙着抽煙，沒有叫賣，也沒有看我們一眼；你買也好，不買也好，好像跟他無關。
哥哥愛吃野菜，全買下來了。阿美族俊男依然木無表情。怎能怪他呢？這裡本是他們的地頭，遍地野草採不完，森林動物數不清。他們理應唱歌跳舞度日。
一切遵從上天安排
還沒嚐到哥哥燒的野菜味道。這一天，我們開車攀山越嶺，去花蓮鯉魚潭附近的壽豐鄉，尋找阿美族人開辦的霞谷餐廳，品嚐道地野菜餐。
餐廳「藏」在深山，客人倒不少。這裡的招牌菜是野菜炒豬肉和野菜火鍋；各式各樣的野菜，甘香甜美，名目繁複，我一下子記不清，只好埋頭大吃。
深山裡，蚊子猖獗，我的一雙小腿傷痕纍纍。野菜大餐後，實在受不了蚊子襲擊，向餐廳主人求救，索取一些類似防蚊藥品。那位懂得說普通話的阿美族大漢看着我，一臉茫然。
「為什麼要防蚊？讓它咬吧，有什麼大不了？」
我知道了，阿美族人崇尚天意，一切遵從上天安排。
就像前幾天，哥哥帶我去看花蓮一棵百年玉蘭花老樹。它盤根錯節，枝節橫生，主幹承受不了重量，枝幹紛紛垂落地面而生，不斷擴張。
一棵玉蘭花老樹，結果發展成小樹林。
阿美族主人任由老樹隨意生長，順應天意。
每年四、五月才是玉蘭花盛開期，我們秋天到訪，偶爾在樹頭找到幾朵花苞，依然香氣襲人。詢問主人，能否採摘一、兩朵？阿美族花主答，「玉蘭樹是上天送的。天意安排，花要開了，才能摘取。」
一切由天作主。阿美族每年夏天舉行豐年祭，感謝上天、神靈和祖先，祈求年年豐收。如今，他們的部落仍有巫師舉行祭禮，將祭品獻給神靈，希望上天保佑，藉神靈力量治病保平安。
為他們祝福祈禱
我們去太魯閣國家公園的途中，曾經過一條「綠色隧道」，道路兩旁樹木參天，樹頂掩蓋藍天；車行其中，猶如進入綠色隧道。聽哥哥說，原來水泥廠破壞了青山綠水後，建此「綠色隧道」以補償給阿美族。
可惜，人為的隧道並非由天賜予；怪不得阿美族始終意難平。
想起那勇敢的阿美族小男孩和鬱鬱寡歡的賣野菜俊男，希望有一天能重臨花蓮，出席阿美族豐年祭，為他們祝福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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