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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衍榮
文學雜誌做的是特殊生意,在作者與讀者之間販買販賣,說難聽點也就是文字販子。這話當然很俗氣,也很傷人,但「雅事」俗說似乎更容易理解。如今,「販子」們的生意很是蕭條,並非貨源緊缺,而是銷量下滑,滑得離譜。這已成公開秘密。怎麼辦?俗話說:生意不好整櫃檯。那麼,他們是如何「整櫃檯」的呢?最近,筆者接到兩封編輯來信,從中或可窺見一斑。一封來自錦官城,一封來自皇城根。
來自錦官城的素昧平生,既不曾謀面,也未曾「神交」,僅僅登過拙稿一篇,感激之餘再投去一稿,就這。孰料,他也不問問這廝是人是鬼,更不問需要不需要,愛看不愛看,對「貴刊」評價如何……總之是出門不看天色,進門不看臉色,揪住就傾訴,就哭窮:雜誌是「主編自掏腰包辦的,沒有任何單位和個人投資支持」,「希望您能訂閱全年的雜誌!」且不論此話真偽,也不說它辱沒斯文,自損尊嚴,更不揣它言外之意,單就「整櫃檯」而言,就沒有抓住西瓜。很明顯,生意靠俏貨,雜誌靠好稿。面對作者,不去讓他多投好稿,而是讓其「訂雜誌」,這是不是病急亂投醫,本末倒置,弄錯了方向?
再說來自皇城根的。那是位打了多年交道的小「老師」,人家倒是沒喊訂雜誌,可那任務卻比訂雜誌艱鉅得多。因為他們一直都在「整櫃檯」,所以命我收到樣刊後,務必對其評頭品足,從裡到外,從形式到內容,甚至還包括版式設計和印刷裝幀,都「看一看」,也就是看他們的「櫃檯」整得如何。
說來實在不敢恭維,128個頁面、相當級別的豪華雜誌,竟用去了48個頁面刊登註明作者單位的「文章」。那些「文章」都是些學術性或半學術性的東西,與文學雜誌的宗旨可謂驢唇不對馬嘴,倒是與評職稱之類很掛得上鉤。不用說,這48個頁面的「文章」是「自費發表」,也就是通常所說的賣版面,賣給敲門磚去了。此外,還有20個頁面是推介群體和個人「藝術作品」的,雖未見註明作者單位,是不是版面交易不敢妄斷,但「藝術家」們的個人訊息詳細「簡介」就足以說明問題了。再此外,用20個頁面刊登「文摘」,都是些從故紙堆裡搜羅來的舊貨,有的甚至還是外國死人的東西!推己及人,我敢斷言,愛好文學的讀者如果是自掏腰包買下這本雜誌,88個頁面打了水漂是鐵定的。餘下40個頁面呢?5個頁面是版權頁和目錄,19個頁面是所謂「深度報道」,其實就是報紙上比比皆是的城市廣告,真正留下來與文學「期刊」對得上號的,只有區區16個頁面!而這16個頁面刊登的,也盡是些不關痛癢、難得讀者心動的東西。
至於筆者的那篇陋文,就更令人汗顏了。凡涉及當下百姓關心的內容,被悉數剔除,不留隻言片語。啼笑皆非之餘,我不得不向「老師」發問:那還是我嗎?我因此而疑心讀者會不會嗤之以鼻?會不會大呼上當?會不會罵娘?會不會以為是作者厚顏無恥,削尖腦袋鑽營關係「發表」的?……說老實話,讀罷拙文的那一刻,我真的有點無地自容。由此我想到另外一個問題:有人說當下中國文學之不景氣,是因為缺乏有擔當的作家。但從「販子」們「整櫃檯」的情形看卻未必。眾所周知,歷代以來,不論是大興文字獄的封建時代,還是極「左」思想曾經肆虐的不久以前,中國何曾缺過有擔當的作家?怎麼到了政治日漸開明、經濟迅速發展、社會已然進步、環境相當寬鬆、思想空前活躍的時候,反而倒缺乏起有擔當的作家來了?顯然這個判斷是站不住腳的。因此,真正缺乏的恐怕不是有擔當的作家,而是有擔當的「販子」,尤其是有擔當的「掌櫃」。
誰都知道,文學港灣從來都不是風平浪靜的。你要歌頌真善美,就會有人說風涼話;你要鞭撻假醜惡,就會有人「莫須有」。無論你舉起的是歌頌的旗幟,還是批判的旗幟,攪屎棍總會有屁放。因此,文學在中國也是個高風險的行當。古往今來,在這個行當裡翻船跌跟頭乃至殺頭的,大有人在。從來真理血染紅。希圖名利雙收,又想一點風險都不擔,打這種如意算盤的最好走遠點,千萬別在這裡混。
毋庸諱言,因言獲罪的現象不能說已經絕跡,以言治罪的時代也難說就絕對過去。但是,株連的枷鎖被徹底砸爛,畢竟是不爭的事實。時代已經大不一樣了!眼下即使因文學而「出事」,也不過只涉及自身,決不會株連到一家老小頭上。如果我們的「販子」,尤其是「掌櫃的」,連擔這麼一點點風險的勇氣都沒有,那還奢談什麼鐵肩擔道義?
因此,「老師」們這麼「整櫃檯」,我是不投豆的。實不相瞞,我是硬著頭皮才讀完全刊的。如果不是礙於「老師」的情面,我早扔了那破雜誌。作為讀者,咱才不受那份洋罪呢!因為廝混得熟了,也就口無遮攔,說話多有放肆:堂堂體面大刊,為什麼要與那些下三爛雜誌為伍,跟它們搶「生意」?盡登些文化垃圾,誰要?為什麼不去抓作品,卻要傚法別人偷雞摸狗,專走國家明令禁止的那些邪門歪道?
這些話我料定「老師」們是聽不進的。果然,「老師」回信說:您所說的那些我們都懂,我們都知道那樣不好,可有什麼辦法呢,沒有學術論文,雜誌就沒有一定的收入;沒有文摘,雜誌就湊不齊那麼多的頁碼。僅靠發行,不要說發不出工資,就連印刷費都付不起。現在緩過來了……
我恍然大悟,也再一次哭笑不得。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文學雜誌為了生存,曾經發生過搶稿大戰。儘管硝煙四起,齷齪時見,但畢竟工夫花在文章內。可如今呢?功夫全在文章外。不是「改版」,就是「合作」。什麼叫「改版」、「合作」?說白了,不就是變相賣刊號賣版面賣資源賣宗旨賣靈魂嗎!說得刺耳點,如此之賣,又何異於「小姐」之賣?
當然,在尊嚴和良心都可以上櫃的年頭,這麼買賣實在算不了個甚。自從人們發現刊號、版面原來也可以直接拿去兌換鈔票後,先前賴以生存的發行量已經不再怎麼當回事了,早先熱火朝天的搶稿大戰迅速煙消雲散,山陰道上再難見到「販子」們為稿子東奔西走的身影了,扶植新人籠絡名家的所謂「筆會」更是無人再肯張羅,作為「上帝」之一的作者,除去若干大腕外,幾乎一夜之間淪為十足的文丐,而文字販子則搖身一變,成了渭河垂釣的姜太公,只待願者來上鉤了。如此這般,文學雜誌焉能不面孔妖魔化,內容庸俗化,思想沙漠化?既如此,還賴什麼讀者變心?「販子」們的生意下滑,別再讓讀者背黑鍋了!
熱愛文學的讀者,原本有著深深的「興亡」情結,總希望從閱讀中,看到地平線上的那一縷曙光,可充斥市場的「拳頭枕頭」卻讓他們大失所望。可以說,他們沒哪天不眼巴巴盼著讀好作品的。這幫文學遺民已經不敢有太大的奢望,一本雜誌哪怕有那麼一兩篇是他們想要的東西,也就不覺得冤了。正是從這個意義上說,中國的文學雜誌具有廣闊空間。
其次,文學作品的轟動,固然有題材的轟動,內容的轟動,甚至禁區破冰的轟動,但歸根結底無一不是思想的轟動。因此,只要有思想追求的需要,有精神享受的需要,有情感宣洩的需要,洛陽紙貴就不會消亡。
非常可悲的是,「販子」們已經不在乎這些了。它們變成了「銅豌豆」,煙花路上走出了甜頭,即使天賜與再多的歹症候,也必定兀自不肯休。如此看來,哥兒們,嬉笑怒罵,各有活法,您那點腦子進水的杞憂,還是請打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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