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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為1月13日，無國界醫生於海地首都太子港的總部收容地震災民。資料圖片
許迪鏘
大概二十多年前了吧，我到現已結業的博益出版集團應徵一份編輯職位。接見我的先生自稱曾是《盤古》雜誌同人，問我平日看香港哪些作家的作品，我說鍾玲玲、西西、辛其氏。他問：「那倪匡、亦舒呢？」我說，不喜歡。他說：「許生，你的閱讀趣味都幾狹窄。」他當然作出正確的抉擇。可我心裡一直這麼想：讓我坐到編輯桌前，管你給我什麼書，我也會落力編的。
以編輯為職業，跟其他職業一樣，都是接受上頭安排任務，哪有機會讓你挑喜歡的事來做？近年雖然學人當自由從業者（freelancer），但誠如洋人所言：being a freelancer is the most unfree thing in the world ，自由從業者是世上最不自由的人。所謂自由，只是工作時間和地點相對自由，卻不是指選擇的自由。人家要你編一部書，你說沒興趣，他下次會看準你老兄的脾胃才來乞求你嗎？所以書稿到手，好歹也要開工。
實在的說，我編過的書，自己喜歡的恐怕不多，《逝影留蹤》是其中一部，但主要是喜歡這部書的照片和整體製作，以及主編的嚴格認真，文字部分給我的感覺倒並不特別強烈，在文字的編輯工作上也自覺有不足的地方。如果立即要舉幾部由文字到內容都喜歡的，我首先想到的是給無國界醫生編的《寫在救援側面──無國界醫生的故事》。（編按：《逝影留蹤》之雜憶，可回顧12月16日之百家廊：http://paper.wenweipo.com/2009/12/16/OT0912160008.htm）
書稿到手上時本來頗有些頭痛。都是無國界醫生同人寫的單篇文章，目錄顯然是隨意編排，沒有甚麼秩序，這一篇是前線醫生寫如何在槍林彈雨中救傷扶危，下一篇是組織領導說理念的訪談，我不以為讀者會喜歡看這麼跳躍的、有頭沒尾的書。我把內容相近的文章集合起來，把書分成數輯，每輯加上小題，算是綱舉目張，讀來比較清晰和有條理。這工序自覺是對這部書最大的「貢獻」。
對書的內容原本也期望不大，以為要麼不是悲天憫人，溫情氾濫，就是歌功頌德，高談理想。讀下去才發覺，每篇文章都寫得很踏實，而且有節制，讀來反而給實實在在的感動了。我在封底書介中這樣寫：
「《寫在救援側面》是無國界醫生前線及後勤支援人員參與人道工作的種種見聞和感受的實錄，其中並無壯烈的宣言、堂皇的口號，都實話實說，對實際行動中遇到的衝擊、挫敗、困惑、驚懼或喜悅，暢所欲言。也因此更真實，更富震動人心的力量。」
這是由衷而不是賣膏藥之言。比方說，有一位年輕的香港護士，本來在醫院裡有一份穩定的工作，卻立志要到落後地區從事救護工作。她的父親很反對她這樣做，一來擔心異（戰）地危險，二來怕她回來不易另找工作。護士毅然成行，先後在飽受戰火摧殘的蘇丹和科索沃駐紮。期間，父親開始跟她通信，說的雖然只是家常瑣事，但她感覺到父親的態度在轉變。1999年無國界醫生獲頒諾貝爾和平獎，父親在信中肯定無國界醫生工作的意義，還說已剪存了報章，給她留作紀念，雖然最後還是說，期待她盡快回家。護士在2002年回來了，卻是為了投入另一個可能更兇險的戰場──對抗沙士疫症。
這樣的故事說來可以有多煽情便多煽情，但護士寫來平實冷靜。我很喜歡這樣的筆調，要不然，一定會動手把那些多餘的眼淚抹掉。這種筆調，與無國界醫生組織的「性格」若合符節。無國界醫生香港辦事處籌劃者、比利時人狄安麗（Anne Decortis）有一番自白，她說她很不喜歡「慈善團體」這稱號，「更不喜歡他們籌款的手法」。「他們大多數都是透過一些『慈善舞會』去籌集金錢。這些名流紳士的社交集會，每位入席都可能收費數千港元。……然而我最討厭這種晚會，這種家長式的施與，毫不講求意義、反省和覺悟，讓有錢人心安理得」。「我很想樸實地嘗試另一種方法，一種有意義的，能帶來反省、能進入香港社會並從中展開的一種運動」。布魯塞爾總部給她半年時間實現她的理想，而無國界醫生香港辦事處自1994年成立以來一直運作至今。至於是否能在香港形成一種沉厚樸實的運動，則非我所能斷言了。
無國界醫生方面負責這書編務的是龍欣欣，她對整部書做了仔細的規劃，每篇有作者簡介及其所處地域的地理位置圖和背景概略，為了豐富版面的肌理和牽引讀者的興趣，她要求我每篇剔出重要的片斷作為read out（書邊引文）。在拿到印刷所付印前一晚，她還在設計師的工作室磨到深夜一兩點，做最後的補訂。我決定把我的名字從編輯名單上拔除，龍欣欣後來說我太客氣了，其實我是有點氣，因為我不大願意為一部不知最後是什麼模樣的書負責。當然，編輯只標她的名字是完全公允的，我只是做些技術和跑腿工作而已。
上一篇談《逝影留蹤》時我提到赫德．莫理循、她的夫婿和主編之間的奇異連繫，編這部書也彷彿牽繫一種奇妙的緣分。商定書名時，適值商業電台早上的「烽煙」節目換了主持和名稱，就叫「在晴朗的一天出發」，我心想，在風和日麗中上路最安全不過，誰不懂？於是建議書名《在風雨中出發》。我以小人之心度淑女之腹，龍欣欣也許感覺到其中的調侃意味，而節目的新主持正是她的丈夫張楚勇，結果書名定為《寫在救援側面》。張楚勇我是認識的，多年前他任職香港電台時，我也上過他監製的文化節目。書中有多篇文章由英文翻譯過來，譯筆十分流麗，除了出自龍欣欣之手，我的舊同事馬山也出力不少。有一篇訪問，出自我的朋友余非手筆，她的妹妹，當時也在無國界醫生任事。
作者附記：《寫在救援側面》出版後不久，便有台灣出版社與無國界醫生洽商出台灣版。最近聽到的消息是，內地也有出版社有興趣出簡體字版，龍欣欣表示可能加進新的內容。
無國界醫生（Me mdecins Sans Frontieres）在1971年成立於法國，為全球最大的獨立醫療救援組織，現時總部設於瑞士的日內瓦，致力醫療幫助戰地民眾、醫療安置與協助難民、為天災人禍提供緊急醫療支持、長期對偏遠地區作醫療協助。
上周三海地發生七級地震，無國界醫生位於當地的聖三一醫院亦受波及，然而該組織仍致力投入當地救援工作。如欲查詢相關詳情及捐助，可登入無國界醫生網頁：http://www.msf.org.h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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