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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小彬
時間過得真快。
當年世界各地敲響新千年鐘聲的情景還歷歷在目，餘音縈繞，新世紀就已進入一個新的十年。應該說，十年不算短，十年裡，發生的事情有很多。十年，足以改變一個人的命運，十年，也可以讓一個城市和國家面貌大變。幾天前，迎着一場紛紛揚揚的瑞雪，我走在北國深夜寂靜的街頭，歷數、回味着自己成年後的每個十年，心中感慨良多。
個人家國記憶
1980年，那年我22歲，與上千萬知青一樣剛剛從農村回城。其時「文革」結束不久，許多人都在反思綿延十年之久的內亂之根源。痛定思痛，百廢待興，一場又一場補開的追悼會，為劉少奇、彭德懷等人平反。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在農村推行，工廠也少許發些獎金了。一片忙碌中，偏偏有兩位年輕人困惑了起來，他們感嘆：人生的路啊，怎麼愈走愈窄……《中國青年》雜誌在當年第5期刊登了他們的來信，一場關於人生意義的大討論，就此在全國展開。而理論界、學術界的思考則更深刻一些，他們上溯到馬克思主義的源頭，找到青年馬克思的一些手稿和讀書筆記，不少學者在文章中反覆提及「異化」、「人性」、「人道主義」的概念。已進入一家工廠做工的我，受到了啟發，也借來馬克思的《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來讀，閱後掩卷沉思，深感我們面對的社會和時代，與百多年前馬克思的設想差距之大。也是在這一年，「渤海二號」探測船在茫茫大海翻沉，死亡72人，震驚全國。查找其因，禍首乃官僚主義「瞎指揮」。年底，一次工廠停電檢修期間，用學到的理論知識，聯繫看到讀到的現實種種，我寫了一篇札記《哲學和實踐中的人的問題》。
1990年，我已是一家報社的記者，也是一個3歲男孩的父親了。年初，在北方凜冽的寒風中，我赴北京、唐山等地，追蹤報道一起貨車司機駕車撞人肇事案，此案造成10死16傷，驚動了京、津、唐。為查找一名知情人，我甚至鑽進了一戶農家的菜窖。而最後寫成的稿件，卻被主管部門以「不能影響大局」為由扣下不發。在上一年的政治風波平息後，全國都陷入於難言的沮喪和沉悶中。費時耗神寫成的車禍反思文章不能發表，我也進入了一個沉靜的階段，從上海郵購來劉小楓的《拯救與逍遙》，我整個身心都投入到對這本書的閱讀和思索中，用「醍醐灌頂」這個詞形容我讀此書的感受，並不過分。我至今仍要感謝劉小楓先生，他的著作為我開啟了一扇觀察人生和世界的新窗口，基督教的信念和博愛思想、特別是耶穌本人的情懷及形象寓意，多年來一直是支持我的重要精神力量。
2000年，那一年從頭到尾，國人談論最多、最為注目的，就是關於加入WTO的事情了。包括知識界在內的許多人，都認為要推動中國向良性方向發展，加入世界貿易組織是一重大步驟，中國首席談判代表龍永圖成為家喻戶曉的人物。與此同時，國企改革全面鋪開，幾千萬工人先後下崗。這一年，我個人的職業生涯又有所調整，在編了5年的社會觀察版面後，我被安排去跑政法口的新聞，遇到的第一件重大事情，是河北省廊坊地區一名叫杜書貴的警察，將一正常超車司機槍擊致死。經過多年改革開放和法制宣傳，但凡掌握一點權力的官吏，仍然如此橫行妄為，讓人痛感和嘆息中國進步之慢。年底，河南洛陽市一歌舞廳燃起大火，309人喪生，讓人黯然神傷。
回望上一年
又過了十年，便是今天了。
我們面對着怎樣一個時代？我們生活於其間的社會，發生了什麼樣的改變？
我時常問自己，年輕時的青燈黃卷、刻苦自修，日後的寫作、奮鬥和努力，怎麼對改善這個國度和社會竟幾乎毫無作用呢？我們勞動的價值體現在現實領域的哪一部分呢？
回首三十年，冷靜一想，可謂失望居多。別的年份不講了，單說剛剛過去的2009年。年初，事業單位養老金改制消息傳出，幾千萬人提前看到了自己的窘困晚年，數百萬大學生就業困難，各地人才市場人山人海。「躲貓貓」和「跨省追捕」出現在前，「為黨說話，還是為老百姓說話」緊隨其後，烏魯木齊騷亂，暴徒行兇的電視畫面觸目驚心。5月，杭州一「富二代」飆車撞人致死，其家人竟能動員警方偽證，遂有「欺實馬」一詞風行網絡，此案未了，杭州再發汽車撞人慘禍，接着，南京也上演同類案件。中國經濟拚命「保八」，充當拉動世界經濟的火車頭，可這「火車頭」，是靠千千萬萬個普通人的血汗驅動的。張海超做工身染重疾，欲獲診斷卻被千般推諉，他只好「開胸驗肺」，黑龍江鶴崗新興煤礦明知井下瓦斯超標，卻仍令工人下井，造成108人在瓦斯爆炸中喪生。電視劇《潛伏》熱播，多少人從中讀到的是「辦公室政治」；《蝸居》再熱，讓更多的人在劇中人物身上看到了自己的艱辛、無助和無奈。正是在無數人的蝸居悲涼中，全國各大城市的房價猶如坐上了火箭，一飛沖天。房地產的暴利誘惑，促使不少地方政府參與其間，強制拆遷野風四起，11月13日，成都市民唐福珍在三層樓頂一把火點燃自身，燒痛了多少國人的心。此事驚動了北京大學四位學者上書全國人大，建議修改拆遷條例。高速鐵路在提速，武廣高鐵開通，其高昂票價引來對貧富懸殊的新一輪爭議。嚴重缺失合理性的貧富差距，逼得一些走投無路的人鋌而走險，在深圳，年底發生數起綁架兒童案，案犯向家長索要巨額贖金，有窮兇極惡者拿到錢還竟然撕票。
新年寄語
這就是我想要、我想看到的中國嗎？
當然，不可否認，這些年中國的經濟和改革開放成績斐然，許多人的生活獲得改善，GDP躋身世界前三，城市建設和基礎設施建設刷新了國土的面貌。但是由於政府權力沒有受到制約，致使侵犯公民利益和尊嚴的事件頻頻發生，本文上一節列舉的事實證明，不公正、不公平、不道德充斥於社會之中。多少個漫漫長夜，我久久不能入睡，輾轉反側，痛心而焦慮。我的年齡也不小了，還患上了高血壓和神經衰弱，我知道，這疾病不僅是軀體的，還是長期的壓抑、失望和憂慮導致的心理病患。
在新千年新的十年的門檻上，已經說了太多過去的事情，現在應講講對未來的心願了。
我願意看到公民社會盡快壯大起來，願意看到人們認識到自己作為納稅人的身份和權利，願意看到人們從每一件小事做起維護自身權益，哪怕只從看護居住小區的業主利益做起。民主大廈無法用火箭推進，只能靠一磚一瓦、靠每個公民細小而紮實的工作來建造。
我願意看到互聯網在中國進步的道路上作用更大。這一現代技術產物功能神奇，其傳播和影響近年來屢次逼退了為非作歹後還企圖一手遮天的官宦。
我願意看到居廟堂之高者，明瞭天下大勢，明白手中權力乃「公器」而非私貨，推動中國社會與世界文明主流和諧一致。
我不想看到樓價再漲了，不希望通貨膨脹加劇，失業的人不要再增多了，隨意鳴響汽車警報者、酒後駕車者愈少愈好。我期待甲流疫情得到控制，夏天不像去年那樣熱，中國足球變得乾淨。我希望小偷和綁匪改邪歸正，並有正當的生財之路，我希望經過修改的法規條例能切實減少野蠻拆遷，不要像《物權法》那樣被人當做廢紙一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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