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禎兆
跟從丁新豹博士遊跑馬地墳場,吸引我的當然不止於博士淵博的學識及風趣的談吐,最重要是教人體悟到「說書人」其實正正就是歷史家。一個成功的「說書人」,必然會把個人的觀點及取向融入講演中,令人聽得怦然動容。
丁博士提及楊衢雲的無字碑墓,在慨嘆碑墓日久失修之餘,更對旁人歷史觀的狹隘頗為惋惜。他指出楊衢雲本來是興中會的第一任會長,但人生際遇難料,孫中山在英國被捕反而因倫敦蒙難而成為世人注目的焦點人物,反之楊衢雲更輾轉流落南非而聲勢大不如前,後來在日本把興中會會長一職讓予孫中山也是不得不如此的決定。博士沒有隱瞞楊派與孫派其實各有心病,孫派分子後來的造神運動其實展示了惡劣的先例。只不過今天即使如何為楊衢雲平反,其意也不過旨在為歷史人物還一個公道,而絕對不必要貶抑孫中山才得以成事—此所以他對部分人以崇楊抑孫的態度去重省歷史,由談及歷史人物的軼事出發回到今天的隔代觀照,聽得出那份扼腕的不平之氣。
我特別喜歡聽博士講演何啟及何東爵士兩人的故事。前者是孫中山的老師,一生全面英化,在英國取得法律及醫學學位,只穿洋裝見人。但同時又處處為華人力爭權益,東華得以保留,他貢獻良多。反觀何東卻是徹頭徹尾的商人,外貌為百分百洋人卻只穿唐裝衣飾。由於深懂長袖善舞之道,所以一直可以左右逢源——連康有為都敢於窩藏在家、同時又可以與各路軍閥保持良好關係,更加是英方的重要耳目,單是以上各重的「無間道」身份,已經令人拍案叫絕。我留意到博士對以上兩人都充滿感情:前者乃出於一種對先賢的追思感激,何啟爵士對香港乃至革命貢獻良多,現今卻連墳墓都破落凋零得有點過分;後者則出於對人性豐富立體的嚮往,何東爵士甚至在九十多的高齡仍可以在醫院中搭上護士而誕下私生子,但為人又盡孝節儉尊師——以上的複雜性正是研究歷史的最大趣味所在。對比而言,博士口中的何啟可見對梗介的執持;言談中的何東則見圓潤的生命活力。那就是我作為旁觀者的一點微末觀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