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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振飛和言慧珠合影。 圖片由作者提供
翁思再
四、「言慧珠嫁我,是為了要我陪她唱戲」
俞老有過五次婚姻,年輕時身邊鶯燕環繞。外面有人說他「歡喜用女人銅鈿」,我問他是否確有其事,只見他坦然一笑,回答說:「年輕辰光末,難免荒唐。有辰光散場之後觀眾勿肯走,軋到後台來,多數是女觀眾,送禮品,送鴉片,起先是推勿脫,慢慢就習慣了。不過存心去討,去揩油格事體末,是勿作興做格。現在有人歡喜赫港(瞎說),就讓俚篤(他們)去港(講)好哉。」
俞老是頗有反省意識的,從不諱言年輕時的過失。他說,總結自己的一生,如果沒有兩個污點,那就圓滿了。哪兩個污點呢?一是過不了女色的關,二是一度吸過鴉片。他同言慧珠的婚姻一直在圈內備受議論。聽說當年他在「運動」中挨鬥,「造反小將」逼問他倆如何「勾搭」時,他的回答竟然是:「我經不住她的誘惑。」庸俗如我,也想探一下老頭的隱私。
俞老告知,同言慧珠發生感情的起源,是在1958年訪歐回程的軟臥車廂裡,長途旅程,他倆被安排於一室,而對方是一位敢作敢為的現代女性。上世紀中葉上海菊壇的旦行佼佼者,除了金素琴、金素雯、王熙春以外,就是言慧珠、童芷苓、李玉茹了;「言童李」三者,「童、李」在劇團,演出機會多,而「言」在戲校,演出機會少,而且言慧珠也沒有合適的琴師。苦悶中的言慧珠想改唱崑曲,並且效仿梅蘭芳程硯秋的故事,借重俞振飛為自己配演小生,力圖以此扭轉不利局面。俞老說:言慧珠對我比較主動是出於藝術上的原因,當然自己也曾迷戀過她。言慧珠後來同薛浩偉先生離婚了,俞老對此頗感內疚。許多學生都聽到過,俞老多次用「生活糜爛」的重語來自責。他同言慧珠一度合作得比較愉快,還留下了電影《牆頭馬上》等。可是後來漸漸地,俞振飛「傍角兒」的態度不那麼積極了,這當然引起言慧珠的不快。
五、「言慧珠的自殺方式,學的金素雯」
你們感情發生裂痕還有什麼別的原因嗎?我追問。
俞老回答說:「那就是她同某位當紅電影小生的關係了。」
這位名演員家在青島,言慧珠多次趁他回鄉探親的時機,赴青島京劇團探望兄嫂,以便同他相會。此人也曾專程來滬探望她。1966年席捲全國的動亂爆發,俞振飛同言慧珠失去了及時辦理離婚手續的機會。當時所謂「三名三高」首當其衝,那位當紅電影小生和言慧珠各自於所在單位挨鬥,不堪其辱。9月9日,傳來他自殺的消息,9月11日凌晨,言慧珠也在寓所自殺,而且,據說他們二人自殺的方式也相仿。俞老對我說:「他倆是約好的,到天上相會去了。」
此前,言慧珠分別於1940年代後期和1950年代前期,兩次用因感情問題自殺未遂,以今天的眼光分析,這自殺情結往往與精神或心理疾病有關。可是當時俞老對此並不了解,面對周圍「言慧珠畏罪自殺,自絕於人民」的吼聲,他也盲目附和,不過心裡倒是升起兩個字:「烈女」。
對於言慧珠的自殺方式,俞老認為同當時梨園界轟動一時的胡治藩、金素雯夫婦之死有關。名伶金素雯是周信芳的舞台搭檔,內行皆服其才藝。1966年6月份,金素雯同她的丈夫,曾經是大光明電影院私方經理的劇作家、評論家胡治藩先生,在運動中受到衝擊和侮辱後,決定以死抗爭。當夜,他倆先是一邊喝酒食肉,一邊唱戲跳舞,酩酊大醉之後,便服下大量安眠藥,最後踉踉蹌蹌搬起凳子,在同一根房樑上掛起兩根繩索,面對面地上吊升天(按:這個事件被胡思華寫入紀實小說《大人家》)。此事當時引起上海文藝界的極大震動。言慧珠對此更是敬佩有加。
9月初,戲校紅衛兵去抄家,把她隱藏在花盆底下、日光燈箱、抽水馬桶等處的金條,以及深埋在雪花膏瓶子裡面的首飾都抄走了。本來言慧珠對自己的藝術生涯已經無望,此時她辛苦積攢了半輩子,為兒子錦繡前程鋪路的金銀財寶又蕩然無存,於是徹底絕望了。她認真地向俞老陳述:據說金素雯和胡治藩的自殺方式沒有痛苦,你、我、他(指那位電影紅小生)三人一道去死如何?坊間傳說,俞振飛的答話是:「我勿西(死),要西儂去西」,這話不夠準確。我聽說的原話是這樣的:俞老回答不願意死之後,接下來說的是:「也勸倷勿要去西」。
果然此後不久,就發生了言慧珠的慘劇。
言慧珠自殺當天,去藥房買了一瓶安眠藥,還先後去了西餐館和理髮店,回家之後,半夜穿戴整齊,在浴室掛起繩索──
俞老平時臨睡都服安眠藥,當晚也不例外,沉沉睡去後,對門外動靜一概不知,誰知塌天大禍就在同一幢房子裡釀成了!
「唉——」說到這裡,俞老不堪回首,長嘆一聲。
他同言慧珠的恩恩怨怨,都在這一聲長嘆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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