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雨 來自香港的北大美學博士生
雨下了一場又一場,無聲無息。
從北京趕回香港過年。父親很高興,一早去街市買了很多我喜愛吃的菜,還特地買了一隻活雞準備晚上迎接女兒的佳餚。午間接獲母親來電趕回家中,父親已乏力地躺在床上,見我回來,顯得很寬心、很平靜,囑我嚐嚐剛剛煲好的西紅柿豬骨湯,特別要多吃一塊馬鈴薯。湯才喝了半碗,命運的巨掌猛然一扯,時間的串珠滿地落索,不成片段。
陰陽相隔 只剩半碗暖湯
晾衣架還掛着父親剛洗好的汗衫,手機還開着,等着女兒的音訊,暖水杯裡的茶仍然溫熱,桌上清香的柚子本應是晚飯後圍坐一團共享的時果。半碗湯喝出半輩子的深情深味,而剩下的半碗,卻是無法言喻的蒼涼。
渾渾沌沌之間辦理後事,不敢深思,不容細想。只隱約意識到,一切緣份都有盡頭。生命的鐘擺一停,盛宴的杯光盤影悠忽寂滅,來不及一聲歎息。
抑鬱無助 尋父去向
心情極度抑鬱。年三十的黃昏,漫無目的駕車轉了又轉,最後轉上大帽山。雨霧一陣一陣洶湧而來,連綿的山巒像被橫逆砍開一個大缺口,瀑布似的由山頂奔向山腰,再由山腳隱入叢林。坐在涼亭的木婣上,身後大樹搖落片片黃葉,散向虛空。爸爸現在去了哪裡?是否已經隨着這片靜靜的雨霧進入了生命的循環之流?眼前的這一條小草,腳下滲着春露的泥土,都仿似帶着爸爸的略籇M笑容,向我展示一場浩瀚無邊的生命節奏。
驟然之間,我感到自己是那樣的渺小,個體的生命是那樣的脆弱、不堪一擊。然而生命之流又是何其壯闊,神聖而神秘。我是那樣的無助又無知,只曉得,爸爸去了他爸爸媽媽去了的地方。就像這場霧,究竟散去哪裡?那是我現在不能理解的。但不要緊,總有一天,我也會去我爸爸今天去的地方,我終會明白,神秘的面紗背後,時間一頁一頁所揭示的底蘊。
愛能永存 超越生死
生命是道,是陰與陽、生與死的相反相成。生中蘊含了死,只是人在繽紛盛宴中沒有察覺;死中也蘊含着生,只是人在悲痛絕望中未能領悟。生有限,也無限;死無限,也有限。道乃生生不息。物質有限,生命有限,我相信,只有愛可以超越生死,無盡無限。因為具象只是愛的形式,而愛的本質在大道之中,永存不朽。
頓悟生命 走出悲傷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閉起雙眼,聽着小鳥清脆的叫聲,嗅到小花透出淡淡的芳香。淚流了,又乾了。大自然張開寬大的胸襟擁我入懷,慢慢撫平一縷丟失的靈魂。我張開眼睛,似乎開始理解,生命之流在汨汨向前,不斷轉變着形式。爸爸去了哪兒?我想,就在這根嫩綠的小草芽,就在這片裊裊的春霧,就在這聲幽幽的鳥鳴中。
我會好好記住那半碗湯的滋味,記住這一輩子的緣份。謹以此文,獻給我永遠敬愛的父親。 ■pku6166@gmai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