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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書收有易君左的遊記傑作,散文那輯亦耐讀。 作者提供圖片
黃仲鳴
日前在學校的圖書館,忽然發現幾本易君左殘舊書籍,其中有本《易君左選集》,更勾起我年輕的時候,對這書捧讀不休的情景。這部書列為香港文學研究社出版的「中國現代文選叢書」之一,缺出版日期,大約是上世紀七十年代後期出版的吧。歲月流逝,當年滿布眉批感言的書,也不知流落在何方了。於是立借之歸家再賞讀。
正如《選集》其中一篇〈聽雨〉一樣,重讀的心境和當年亦大大不同了。文中引蔣捷那闋《虞美人》詞:「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𡚸雲低,斷雁叫西風。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就是這《虞美人》,勾起我對歲月的感嘆,易君左說:「聽雨,不僅因各人的環境不同而生出差異,在時代的變遷上也大有影響。心情是往往隨著空間和時間而轉移的;這一個地方和這一個時候,那一個時候和那一個地方,都成為叩響心弦的配合因素。」
童年時代與父母分離,坐著鄉間的拖船遠走他方,在江𡚸雲低灑著陣陣細雨的船艙裡,透過小小的舷窗,看雨;夜不能眠,聽雨;童稚的心很傷痛,童稚的雙目,也潸然在下雨。自那時起,即喜歡下雨天,父母江濱相送的情景,便掩上心頭。
少年時代的初戀,最難忘的是兩個在孤燈下細聽窗外的雨聲,多麼的有詩意和浪漫,最後卻以分手收場。如今鬢已星星也,髮也漸疏漸禿,幾十年來,可有什麼成就?
重讀易君左的〈忙裡偷閒和鬧中取靜〉,卻如當頭一棒,我為什麼要糾纏在「成就」中?文中他說了個故事。話說乾隆下江南時,路過鎮江,特登金山寺遊覽,問一老和尚說:「你看前面大江之中,風帆片片,碧天無際,煙波浩淼。你知這江上來來往往的有多少風帆?」老和尚口吐禪機:「只有兩張帆。」乾隆一愕,問故。老和尚淡然道:「一張帆為名,一張帆為利。」易君左流落香江,看著街上那些忙亂的人,看著皇后大道德輔道彌敦道的行人,說:「一般說來,不外乎為名為利,像金山老和尚所答的一樣。」
不錯,我終日營營役役,終日忙亂,為的是什麼?但我相信決不為「名」,為的是「利」,這「利」,並非「大利」,但求溫飽而已。人生就是這樣。易君左在國民政府時代,已有聲名,逃來香港,十多年來搬了十幾次家,「由石屋唐樓到洋樓,由尾房客、二房東、包租婆到業主,一點一滴都是心血換下來的,屈居在荒僻的小屋裡不以為辱,獨居在鬧市的高樓裡也並不以為榮。」易君左所謀的也是「利」,沒有「利」,他也不會住到高樓。這非關榮辱,而是生存的掙扎。
易君左以遊記名於世,但他這類散文,讀來也饒有興味。我非住高樓,山間小屋夜聽雨,前塵往事紛至沓來。於是泡一壺茶,淺嘗低呷,淅瀝聲中,有一股淒涼,但也有一股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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