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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 風
應邀去一獨居女友家串門，那是個很溫馨很優雅的小窩。
柔軟寬大的紅色真皮沙發上方，是長長一排黑底色的華麗藝術照。照片上的她笑面如花，無論如何不像年過半百之人。那玲瓏的茶室、簡潔的書房，別致的玻璃雕花門，門上美麗的玫瑰花兒，都讓人感覺女主人已從離婚的陰影中走出。我不由說：「別老說你沒有家，有自己生活的地方就是家！」她點頭同意。
細算起來，我的中學同窗女生中竟有一半已經獨居，以致班裡打算成立單身俱樂部。獨居原因，少數是喪偶，多數是離婚。很多女同學都經歷了一個荒謬的政治婚姻，為了要一個「紅色」家庭，為了返城，為了工作，為了安全，以及種種涉及生存及發展的原因，就有了淑女嫁老粗，閨秀嫁「鳳凰男」等等不般配的婚姻，有的女生乾脆就為權勢而嫁。後來女生成了熟女，經歷一段不堪回首的婚姻後，家庭最終解體。班裡最漂亮的女生最早單身，她插隊剛回北京就離了婚，那時不過20出頭。現在雖依然光彩照人且事業有成，幾十年來卻一直單身。
一個現象是，在北京，越是有才有貌、經濟條件好的女性，越不容易再婚，因為她們更自我、更難將就；寧要痛快的一人世界，也不要不和諧的家庭。當年超生的結果，是這代人最不缺少同齡伴侶，兄弟姐妹加上同學朋友圈就足夠了，旅遊唱歌飯局購物，忙不過來。
說條件優越的獨居女人不寂寞，那也是矯情。外邊再熱鬧光鮮，回家還是四壁冷清。獨居女人，所有的事情都得自己扛，有個頭痛腦熱，發燒38度以上躺在床上，喝杯水也得掙扎著起來自己倒。雖然盡享清靜，但看看那些被兒女老公環繞整天忙活的女人，心底裡再怎麼說也是羨慕的。有人氣才像個家。即使孩子成家出門了，有個老公白頭偕老，也算個完整的家。
最可憐的，那些生活能力不強、文化程度不高的女子，她們一旦單身就倍加淒涼。有位女友寡居後，那個家到處灰塵，雜物亂堆，一隻老狗蹲在破舊的沙發上，注視著禿禿的、昏暗的電燈泡。有的女子一獨居，就沒了過日子的心勁。日子過給別人看，就拼著命要好，自己一人的日子，就隨便扔了章法。
新居的大院裡總見一個年過花甲女子，永遠獨自踽踽獨行。瘦小孱弱，斜挎一個大大的挎包，帶著一股子說不盡的淒清之氣，一看就是獨居。每頓將就吃碗清水掛麵，穿著幾十年前的舊衫。鐘點般準時地出門散步，腳步永遠怯怯的；大老遠的，你也一眼就能把她認出來。
越是曾盡享老公呵護的、多情善感的、嬌弱的女人，晚年耍了單越顯得孤苦伶仃；受苦受累過來的家庭主婦，單了身有時倒顯出灑脫：此生終能喘口氣了！本來老公兒女在時，病了也得掙扎著幹活兒，自知非香非玉就是一頑石，剩下一人怎麼也能囫圇活著。我大姨早年喪夫。大字不識的她含辛茹苦養大了兒子，兒子成家後卻棄她不顧，逼得大姨80多歲還得給人看孩子混碗飯吃。現在她老人家年過百歲依然生活自理，在那個小城裡，竟還能顛著小腳上街打三輪去串門兒！
環顧四周，發現獨居女人真的很多！從年過30的剩女直到年過80的老嫗，都能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北京大齡青年，剩女比例遠大過剩男。剩女年過30般配的男子就變得極少，年過40就幾乎沒了結婚可能。成了家的女人，完成生兒育女的任務後，年齡一過五六十，隨時都有人回歸單身。
我母親曾有的兩個閨密，就全是單身。一位女處級早年逃出包辦婚姻後得了厭男症，一位女畫家姑娘時就皈依了佛門。她們都平安活到高壽離開世界，幸福與否永遠是個謎。在我婆婆住的婦聯機關宿舍大院中，不知是否風水關係，獨居的也幾乎都是老太太。好陽光的平常下午，大門的傳達室外都會坐了一排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彼此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打發那無比閒適的時光。有的老伴已經去世幾十年，老太太身子骨兒卻依然健朗。機關的好福利讓她們能吃補品，僱保姆，得以獨自怡養天年。我曾住過的大雜院裡，有四位獨居老人也悉數是女性。一位是離異，三位是寡居。她們都是勞動婦女，七八十歲的年紀，還能天天上早市討價還價，給兒孫預備晚餐，還有精神爭強好勝鬧點兒小矛盾。
獨居女，多數能活出滋味。獨居男，過得好的不多。只有極少數男人中的精英，才會擅長十八般生活本領，獨居也活得有模有樣。常見情景是，如果一對配偶中剩下男性，日子就變亂七八糟。屋裡充斥著臭氣，以燒餅剩飯餬口；出門衣衫不整，臉色青黃。我一個親戚的老伴去世後，立時頹唐得一塌糊塗，直到找到新老伴才又有了人模樣。看似強大的男人，多數離不開女人的照料。
女人獨居，像是一種宿命。「獨居女」遠多於「獨居男」，是因女人壽命長過男性。
女人壽命長，除特殊生理因素外，也因不良嗜好少於男性。很多人認為能喝酒、能抽煙才是真爺們。抽煙喝酒是很多男人生命的一部分。為了這點兒嗜好，不少男人寧願少活20年。男人死於肺癌、肝癌的比例極大，多是抽煙喝酒招的病。我的兩個同事，都是在40多歲時就分別死於肺癌和肝癌，丟下各自的老婆獨自度過漫長餘生。
女人壽命長，也因女人心胸更寬大，心理壓力更小。男人折壽，往往是因太剛強。有事業的男人無止境給自己加壓；沒事業的男人嫉妒老婆的成功處處挑釁，最後難受的是男人自己。男人總想佔盡天下一切風光，內心深處存著一份恐懼，生怕被生活打敗。看聰明的男人，鑽在胡同、里弄、市井深處，不扎堆不炫耀，有自己的小愛好、小事業、小生意，平凡的朋友圈，永遠的低調謙和，那樣的男人自然能長壽。
女人愛碎嘴嘮叨，就及時釋放了壓力。多數女人並不把事業、金錢看得重如泰山，沒有複雜名利場折磨自己，自然就活得舒坦。有些強勢了的女人，也不忘自己就是小女人，需要逛街、吃零食、打扮、閒逛。最強的女人，是耍了單還能自我滋潤的。只要條件允許，單身女人居室中並不缺少鮮花、圖畫、音樂，更不缺各色化妝品、漂亮衣衫。她們有時比家庭圓滿的女人更要強，處處要顯出一人世界的精彩。
去一單身多年女同事家，見她家處處生機盎然。玻璃杯中是清香的綠茶，大玻璃窗上貼著紙剪的雪花，陽台上鮮花盛開，烏龜在水中遊戲，花貓在沙發上撒嬌，廚房裡準備的晚餐有紅燒黃花魚、炒辣子雞丁、西紅柿雞蛋湯。衣櫃裡掛滿靚衣。退休後她重拾熱愛的音樂，擔任起一個合唱團藝術總監，忙碌而快樂。她說，離異後從未虧待過自己。現在她與前老公成為好朋友，節假日還打電話互相問候。
有多少獨居女人，就有多少種活法，值得警戒的是，獨居女人再寂寞，也萬不能失去自己的獨立。有個曾很活潑能幹的女友，老公去世後把房子和全部財產給了女兒，跟了女兒女婿過。小兩口把老媽當免費保姆動不動就惡語相加，女友終日以淚洗面。
獨居女人，是社會一道獨特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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