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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明亮的自然隨緣總讓旁人迷惑。作為主流商業電影的冤家,他總能不緊不慢地拍電影,直到突然有一天,他的作品《臉》成為法國羅浮宮的首部典藏電影。 ■文、攝:梁小島
藝術界的至高榮譽,好像在廣而告知,他的名字與商業和市場形成了全新的關係:電影,也可以是待價而沽的藝術品。
他繼續不緊不慢,繼續使用同一位男主角,過去沒有掙扎,如今更可以隨時放棄。「把自己做好,自然能被別人看到。」從來沒有信誓旦旦的電影夢,但他相信冥冥之中的助力。
如果只看蔡明亮的電影,會以為那永遠不變的男一號李康生是他的寫照:寡言少語,木訥冷淡,內心封閉卻又慾望湧動。但他本人的面相相當親善,圓眼,大鼻,長耳,闊額,「很容易讓人信賴。」2009年,他受法國羅浮宮之邀,為他們拍《臉》作館內典藏,與國際女星蕾蒂莎˙卡斯塔(Laetitia Casta)首次合作。片中有部分裸露鏡頭,女演員不是第一次為藝術獻身,卻也矜持,「可她見到我之後,是全然的信任。」這是他的氣場。
上周他在光華新聞文化中心的講座,原本一百多人的會場,來了二百多個聽眾,三分之二是電影系的學生。
「可是我最理想的對象,是與電影無關的其他群體。」「因為他們更需要被告知電影的可能性在哪裡。」他的處女作《青少年哪吒》一鳴驚人,從此獲獎無數,被認為是台灣電影新浪潮第二代的新銳。但也是從首部作品開始,他的電影都是極少人物對白,沒有強烈的戲劇衝突甚至沒有故事的高潮,而恰恰就在那些長時間的固定鏡頭裡,他讓觀眾去體會都市中孤獨人的自處和現實中的荒謬。然而他的姿態並不是高高在上,那些電影裡的人,都是隨處可見的,他們卑微,他們無奈,他們對自己的人生沒有更多的選擇,偶爾有一些怪誕的行為舉止和個人癖好,那是導演的小幽默。
永遠的男主角
於是,對他的電影的感受,往往形成兩個極端,愛他的人,看到許多值得玩味的隱喻、符號,以及直指人心的洞察力;恨他的人,覺得沉悶,覺得難受,覺得不可理喻。而那處在「愛」與「恨」中的人,按照他的說法,是連看的機會都沒有。所以,從2001年開始,他做了一個決定:親自上街頭賣票,同時進行的,是聯繫台灣的大專院校去演講。當然,演講完畢,他接著就賣票。學校有嚴格規定禁止商業行為,「他們甚至說要給我演講費,但我說,我不要演講費,我要賣票。就這樣爭執不下,後來對方說,好吧,那你到一個暗一點的地方。」
他公然的姿態,形成了校園裡的特殊生態,輝煌的時候,他一個月可以賣出1萬多張預售票,平均每天賣出300多張,他堅信那裡藏著許多種子等待電影去共鳴。「我敢賣票給你,因為我覺得我的電影好。」校園演講再賣票,全台灣島的學校如跳棋般行走,這一走,便是10年。
但他並不狂妄傲慢,拍電影需要合力,做人也要敬鬼神。但凡電影開機的那天,他都照例在現場點三炷香,為的是祈求一個好天氣,「我在法國拍戲,叫助手拿個蘋果或者一碗泡麵,悄悄地跑到樹後點三炷香,結果那些老法都看傻了眼,問我在搞什麼,我說我在請老天不要下雨。結果後來拍戲的時候,果真都是好天。」
他是馬來西亞的華人,幼年生活的文化滋養,全部來自華文世界。小時被寄養在外公外婆家,慶幸他們的娛樂口味豐富多元,「50年代的馬來西亞沒有禁歌和禁片,我可以看到香港的左派電影、邵氏和電懋的電影,還能看到台灣早期的軍教片。外婆愛看寶來塢的電影和潮州片,而外公總拿馮寶寶做我的人格榜樣。」所以,他對說故事一點也不陌生,但他自己的電影,偏不讓起首、高潮和結尾完整,他要的是電影表達的自由,自由到當年被他從遊戲機廳裡發現的台灣中學生李康生,永遠是男主角的不二人選。
把自己理好
如果中國內地70年代就開放,就不會有後來的台灣蔡明亮。他去台灣唸大學,也是為了近一步回歸華人的文化。而台灣也成為他自由生長的福地。有菜場賣水果的攤主,即便沒有看過他的戲,也會主動找他買票送朋友,「台灣的人心非常柔軟,即便他沒看過你的電影,也知道你在為台灣做好事情。」
他最賣座的作品《天邊一朵雲》,創下近3千萬台幣的票房,是當年台灣電影的第一名。「可是,也只有10萬多人看,怎樣都不算多。」《臉》成為了世界級博物館的收藏,讓他認識到電影的新一層傳播途徑:戲院已死,博物館重生。但他仍然不服氣,決定帶片到台灣島內外巡演,足跡遍及金門、馬祖等,觀眾更有軍人、小鎮居民、中學生,形形色色。
「當然很多人看不懂,但他們聽了我的演講,還是買了我的書。只要你願意去溝通,總能打開一些窗戶。」將來,他希望把他的電影帶到監獄裡,那是一個特別的人群,「他們也應該跟普通人一樣,能看到不同的東西,只不過他們更沒有機會看到。」
去年,他和他的演員陸奕靜及李康生在台灣開了咖啡店,被評為比「星巴克」的咖啡更好喝。
「可是,這原本不是我的計劃,有很多因素聚集在一起,就形成了一件事。」他對自己的咖啡所談甚少,「好的東西都是慢慢發展起來的,它也可能會變得不好,但是只要把自己做好,別人總能看見。」他還因此被人請去分享理財之道,「但我最不會理財了,理財在我的世界裡不構成一個觀念,可是我也活得很好。後來我想,我就是一個財富,把我自己理好就好了。那個快樂在很多細節裡,會不會生活是重點。」他對電影從來沒有野心,以前沒有,現在更是,「什麼東西,來了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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