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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畫新聞》 。 網上圖片
香港城市大學中國文化中心訪問學人 俞士玲
1908年1月《上海時事報》所辦《圖畫新聞》登載了一則題為《新人擊虎》的新聞，說美國青年斐倫芬娶賓塞特爾，定情次日，聯手出遊，所遊處風景甚佳，兩人意頗自得，豈料轉過峰頭，忽聞嘯聲，隨即一頭斑斕猛虎突然出現在兩人面前，斐倫芬正準備上前保護未婚妻，未婚妻已拔出手槍擊斃了猛虎。賓塞特爾的沉著、勇敢、敏捷等當然非一般人所及。倘若用中古「格義」之法尋找中國的與之最相類似的故事，可能是《列女傳》中馮昭儀當熊吧。只是馮昭儀準備犧牲自己保護漢元帝，賓塞特爾則是主動進攻徹底解除了困境。總之，中國、美國都有沉著勇敢、膽小如鼠以及不那麼勇敢也不算膽小如鼠的婦女，但在《圖畫新聞》的詮釋語境中，中國/美國女性立刻成了落後/進步、怯懦/勇敢、開放/保守…的象徵。《圖畫新聞》評論道：「中國婦人，初嫁有出門之戒，遑云遊；遇犬有卻走之危，遑云虎。嬝嬝婷婷，等諸玩物，如對此賓塞特爾，能無汗顏！」作者譏諷中國婦女教養制度，嘲笑婦女行為方式，「嬝嬝婷婷」描摹纏足婦女的身體和行走姿態，「等諸玩物」則將女性想像成所纏的小腳，成為物戀的對象。在美國婦女的映襯之下，「中國婦人」從身體到靈魂都成為不合法的存在。當然，《圖畫新聞》並非要取笑中國女性，而是希望中國女性通過洗心革面，成為「賓塞特爾的姐妹」。
受教育與未受教育的女性
1907年12月《圖畫新聞》登載了《女教師遇險之從容》的新聞：江蘇昆山某所女校教員吳秀雄女士放年假回鄉，船經淀山湖，突遇蒙面持械劫匪八九人，女士知歹徒利於急得財物，所以主動將金戒銀洋置於桌上，從容語盜自取，並且勸戒他們不要過多索取，劫賊得財便離開了。本來保有私產是個人的權利，但在劫匪突至的場域中，保護私產與保護生命之間產生了衝突，在利益權衡之下，放棄私產是合理的選擇。吳女士的從容鎮定，是建立在對劫匪恐懼心理的把握上，從而佔據了心理制高點，對劫匪產生了震懾。從這些意義上講，吳女士的從容鎮定以及支撐其從容鎮定的智慧、識見都十分優越，堪稱「賓塞特爾的姐妹」。
作者還想深刻地指出吳女士能如此從容的原因，激起公眾的認同和效仿，達到淑世的目的。他說：「使尋常未受教育之女子處此，惟有呼號哭泣，束手被欺已耳。賢哉女士，從容坐鎮，遇暴不驚，謂非教育之效果耶？」從財產失去的角度看，吳女士與作者想像的呼號哭泣的中國舊女性並無不同，「坐鎮」一詞，似乎吳女士有調遣劫匪之威，亦有誇大吳女士力量之嫌，但這皆非作者關心之事，最重要的是要將原因歸到「教育之效」上。假如我們不解風情地問：受教育（受過西方學校教育）的女性就一定能從容鎮定嗎？沒受教育的女性就一定遇事手足無措嗎？這當然也不是《圖畫新聞》那個時空的人們所習慣的發問。其實，對於有人能遇事不驚，中外提供了各種解釋，以中國經典文本《世說新語．雅量》來說，它更傾向於將之解釋為天生而來的優雅，如庾亮家族，即使數歲幼兒也能遇事不驚，謝安的雅量也是天性使然。也就是說吳女士的從容還有很大的闡釋空間，只是晚清《圖畫新聞》選擇這種闡釋角度而已。
同樣的舉動，不同的詮釋
將1908年1月《女學現象》、《學生餞別保姆》兩則新聞對看，其不同的詮釋策略也讓人印象深刻。《女學現象》載廣西樂平中學男教習參觀某女子學堂（事前沒有通告），司閽的女僕見來人西裝革履，誤認為是蔡鍔大人來視察，急召全體教員、學生列隊迎接。《學生餞別保姆》是說湖南一模範小學堂附屬蒙養院，因學校所聘兩位日本保姆回國，全體學生和教職員列隊恭送。雖然女校事因心急的司閽人認錯人，使正劇有了笑話和鬧劇的結尾，但就男女學生來講，都是列隊歡迎/送，都「排立端嚴」，態度「不失其持重，而無傷於感情」，總之都很得體。《圖畫新聞》以極端讚賞、嘆服的語氣評論男校：「保姆回國，能令全體為之餞別，為之送行，其教育之入於人者深矣！世謂日本教育學已臻極至，觀此信然！」對女學，作者首先指出女僕的誤會（難辭其咎）是因其識見不廣，識見不廣在於「女學之程度未優」；進而將這一「迎迓賓客」與女學「專事鋪張，不求功課」聯繫起來。
試想對保姆要尊重，對師長不也應該如此麼？為什麼男校舉行宴會、恭送如儀成了教育成功的明示，而短時間內被集合起來的女學生的恭迎如儀反倒成了女學教育失敗的例證了呢？所以說到底都是作者的觀念投射。這些觀念顯示的是日本教育先進，因而與之沾上邊的都被賦予了正面的想像。假如這一女學堂有日本教習或西方教習，可能作者就有不同的聯想了吧？隱晦一些的觀念是晚清社會對女學理性上表示歡迎而下意識的疑懼。女學使婦女走出了閨閣，彷彿來到了舞台上，成了戲子，「迎迓師長」與「倚門賣笑」在這一凝視下豈非成了同樣的姿態！要想有正面評價也難。事實上，現代的新聞報道也未能免於此種心態，只是變得更為不自覺而已。
教育：娼、伶、妾不宜
雖然宣導女性教育，讚賞對保姆都能尊重的文明人，但《圖畫新聞》對不同女性人群受教育的態度是很不同的。請看1907年11月《女學界之穢跡》的報道：「桂林女子師範學堂丁未年（1907）考試，竟有以土娼、女伶取列前鋒，寔屬玷污女學名譽。今調查：土娼蕭容眉，改名蕭劍秋，素為教員某所暱。未試之前，某探得試題，先代作文，揭曉後，果列前茅。女伶林秀富，改名林書玉，亦考入附屬小學。又已故書吏嚴某之妾嚴貞人，穢跡昭著，遐邇咸知，此次亦考入第十數名，一時輿論譁然。皆以為良賤混淆，黑白莫分，殊於女學前途大受影響，為該堂監督者，亦有所聞否耶？」如果不是土娼、女伶高第，可能這次考試錄取不會召來司法調查吧。蕭劍秋考試舞弊不在論列，林書玉、嚴貞人考中似是符合考試準則的，所以，被排斥在學校教育之外的是她們低賤、不潔的身份，而低賤主要不是以經濟，而是以性別來界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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