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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開學
晚唐詩人李商隱有「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的詩句。意境是淅淅瀝瀝的秋雨，點點滴滴地敲打在枯荷上，淒清錯落有致的聲響，表達的是一種既孤獨但又閒適的生活情緒。後來看《紅樓夢》，林黛玉說她最不愛李商隱的詩，但卻偏偏只喜歡「留得殘荷聽雨聲」這一句。
林黛玉是大家閨秀，寄人籬下，既清高又清苦，整日作詩答對，不食民間煙火，她為什麼喜歡這句詩，我沒想過。我也喜歡「留得殘荷聽雨聲」這句，但跟林妹妹的喜歡不一樣。我喜歡的是枯荷下邊的蓮藕。我小時候很多時間是在鄉下姥姥家度過的。姥姥家門口就有一汪藕塘，那時候正好學朱自清的散文《荷塘月色》，姥姥家門前的荷塘跟朱自清描寫的一樣：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邊，彌望的是田田的葉子。葉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層層葉子中間，零星地點綴些白花（也有紅花）。
我們那幫小孩兒，在塘邊粘知了捉蜻蜓，在塘裡抓泥鰍摸河蚌，我們還把鞋脫了，坐在石階上撲騰水，看荷葉上亮晶晶的水球滾來滾去，想爛了腦子也弄不明白：玻璃球一樣的水珠在荷葉上為什麼不破不碎。對於荷塘的美不僅不知欣賞，反而希望它的水快乾。只有河塘乾了，生產隊才會挖藕。集體的藕挖完了，還會留下些枯荷，枯荷下邊還有挖剩下的蓮藕，我們會在殘荷上作些文章。
深秋，起過藕的荷塘只剩下了些荷的殘枝敗葉，漚爛的荷葉如淤泥，沒了荷葉的蓮梗像乾枯的樹枝三三兩兩地插在泥裡。殘荷是我們踩藕的標記。我們脫了鞋褪掉褲子下塘，循著殘荷敗枝的標記去踩，硌腳的必定是一藕節。我們彎腰把藕挖出來，扔到岸上，然後再踩，樂此不疲。
踩藕是個身冷心熱的遊戲。想想看，深秋裡冷水中的兩腿，在泥裡踩來踩去，能不冷嗎？我們常常凍得鼻涕一把淚兩行。可是，每踩到一節蓮耦就是一節收穫，也是一陣激動。大舅的小三兒是踩藕的能手，不，應該是能腳。他兩隻腳丫子又大又靈敏，在泥水裡撲撲騰騰地如跳踢踏舞。我們踩三五節時，他早踩了八九節。眼紅的我們就去搶。一時你爭我奪，歡聲笑語溢滿菏塘，如隨風起舞的荷葉。抓些小魚小蝦小蟹是我們踩藕的附產品。大的都被燒著吃了，小的裝在玻璃瓶裡自然成了玩具。一玩多少日子。
如今，我早已過了踩藕的年紀。有時吃著清脆的藕，我就想起了兒時的遊戲。唉，兒時尋常的事兒，現在都成了美好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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