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國森
老教授夤夜來電,喚醒「森仔」。原來老人家又在批改學生作業,一位高足書曰:「我愛美麗的她。」問我有何看法?唉,何不於光天化日間垂詢哉?
老教授說「我愛美麗的她」這句話,反映說話人只因這個她「美麗」才去愛,若「醜陋」則不愛,不如單純的「我愛她」,那就是不管她是美是醜,仍然會愛。
「森仔」我很怕談論「現代漢語」的語法,連清末學者馬建忠的開創性經典名著《馬氏文通》亦是只知書名、未讀其書。不過老教授可萬不能怠慢,當下抖擻精神,依照自己主觀直覺的感受,奉獻愚見。從傳意角度,原該有一分材料,才好去說一分話。「我愛她」一語,淺見以為並無談及這個「她」是美是醜,單純只表達有愛這一回事而已。至於原句,在英語則似「I love the beautiful her」,言詞突兀,若在中文,則當為兩個短句勉強併合為一。用文言,當作:「某女麗,吾深愛之。」用白話,則是:「她美麗,我愛她。」時下年青人喜歡如此這般拼句,而且漸成風氣。
「愛」這個單音節詞很麻煩,在不同語境之下,意義可以差得很遠。「達令!我愛你!」這個「愛」本應是男女之間的戀愛,隱含打算一起生活、做夫妻的不成文諾言。「吾愛吾師,吾尤愛真理。」則不同,前一愛是對尊長的敬愛,後一愛則是對抽象事物的「喜好」。
老教授又說這「我愛美麗的她」,初看不通,多讀幾次,似乎可以稍稍接受,又說跟「我愛她的美麗」意義相同。
此意我未敢苟同。按語序去理解,這「我愛美麗的她」重點在「她」,即愛其在人,談及其美麗,只是一條附加信息。因為舉世麗人眾多,諸如「美麗的阿珍」、「美麗的阿玲」都可能美勝於這個「她」,卻非吾所愛也。「我愛她的美麗」似英語「I love her beauty」,重點在其人之美麗,因為「我」還可以「愛她的直率」、「愛她的風趣」,甚至「愛她的財富」,這林林總總的特質,都可以成為「我愛她」最主要、而且具決定性的原因。
任何一個「我」,還可以「愛鍾楚紅的嬌俏」、「愛林青霞的冷艷」、「愛某名女人的妖媚」,句式雖與「我愛她的美麗」近似,但深層意義未盡相同。「對象」是個公眾人物,這種「愛」不一定是男女間的戀愛,而且這個「我」即使真的有心要人家做「達令」,怕亦沒有成事的條件,只能走入夢鄉去奮鬥。
「我愛美麗的她」這一類新派句式結構,如我這樣的語文用家,沒有上過大學文學院中文系開辦的「現代漢語」、「漢語語法」等等課程,自然難以接受和理解。
但是語言之應用,本來就常會因時空轉移而變遷。時代巨輪終究不可抗拒。新一代年青人喜歡「我愛美麗的她」之類的句式,又豈是老教授能夠左右?更不要說老教授的後輩「森仔」了。
唯盼老教授日後若再來電考問,可另選更合適的時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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