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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 風
開始步入老年的50後，很多人卻沒有晚年的輕鬆。他們沒有時間旅遊、交友、讀書與娛樂，而是背負著贍養照顧年邁父母的重任。在正步入老年社會的北京，「老養老」，是隨處可見的家常。
有位女友照顧患老年癡呆的母親已有27年。因母親不願護工近身也不願去敬老院，幾十年來朋友都是白天上班，晚上守護在母親身邊，從餵飯到接屎接尿的活兒一身擔。為此，她與老公分居多年，不能參加朋友聚會、單位旅遊以及任何社交活動。
已年過半百的她自嘲說：「我為我媽奉獻了全部青春！」一句玩笑話，背後卻是多少年的犧牲。她98歲的母親文革時受刺激得病，由一個賢妻良母變為只知吃喝哭鬧的老人。因精心照顧，老人身體還很健朗，而她的女兒卻早已疲憊不堪。
在北京，為老人犧牲自己的兒女比比皆是。為了方便照顧各家老人，很多夫妻長年兩處分居，偶爾才能匆匆見上一面，自己的小家處於解體邊緣。有位在哈爾濱成家的知青，為照顧在北京的父母，長年與在哈爾濱工作的妻子兩地分居。
北京的富裕老人多，高壽老人也多，但生活自立、或在養老機構中健康養老的卻極少。50後兄弟姐妹多，但即使有能力僱保姆，也需要子女輪流去父母家值班。值得一說的是，50後要扛起的不僅是照料父母生活的繁瑣勞動，很多人還要承擔脾氣怪異、甚至神志不清的老人帶來的瑣碎痛苦。那些痛苦像不起眼的沙石，卻足以磨損脆弱的心。
那些經濟狀況不佳的老人，子女除要照顧老人的生活外，還要分擔巨額醫療費用。最近一位朋友的母親病重住院，一個星期就花去自費醫療費6萬元，面對殘年多病的母親，她與兄弟姐妹們都要節衣縮食。在北京，一般風燭殘年的老人入院，都會面臨天價醫療賬單。兒女怕人指責不孝，多不敢向醫生質疑。高齡離世老人的背後，多會留下赤貧甚至債台高築的兒女家庭。
很多50後也已頭髮斑白，渾身是病，上公共汽車都有年輕人讓座，但為了給父母養老，他們只能咬牙堅持。稍有懈怠便會受到良心自責，或被父母指責為不孝。為盡孝道，不少人身心俱憊，疾病纏身。有人玩笑說，「父母長壽，兒女折壽」。
在中國傳統養老文化中，很多人堅信生兒育女的目的就是為給自己養老。很多50後的父母雖早在革命中離開老家來北京生活，從未給自己的上輩養過老，卻要求兒女犧牲一切對自己盡孝。
一位富裕的鄰居老太太生病，雖能生活自理也用得起保姆，卻要求年過60、住得很遠的女兒每晚必須來為自己洗腳。有一對經濟收入很低的50後退休工人夫婦，經常被身為離休幹部的父母召去幹擦玻璃等體力活兒，累得頭暈眼花也不敢吱聲。退休金很高的父母雖能僱起小時工卻從不用，認為累活兒就該兒女來幹，以考驗他們的孝心。這對離休夫妻雖然退休經濟富裕，卻要求子女經常買高級補品孝敬自己。因要頻繁花大錢「上貢」，那對貧賤夫妻常入不敷出，吃高血壓藥都要最挑最便宜的。有個現象是，越是級別高的幹部，年邁後對兒女越有等級意識，越挑剔，越會把兒女看成自己的附屬。
有位年過半百的女士撫養神志不清、年過90歲的養母幾十年，當人們誇獎她的孝心時，她卻有著說不出的苦衷。很小的時候，養母就告訴她，領養她就是為了給自己養老。從小，養母就不斷地給她灌輸二十四孝等中國傳統孝道文化，她的一生被拴在養母身邊。給養父送終後，她一直帶著老年癡呆的養母生活。結婚幾十年，從沒有過屬於自己的個人空間。為了照顧養母，當公務員的她提前十幾年就退休。即使上一趟街透氣，養母也會樓上樓下到處找她，生怕被養女離棄。半夜裡，她經常被養母的哭鬧驚醒，對照顧養母日常生活的護工總是心懷愧疚。這位親戚說，雖然她繼承了養父母不菲的財產，但那份沉重的愛壓得她喘不過氣來，讓她一生都過得不快樂。
面對盡孝與享受人生快樂之間的矛盾糾結，很多50後都很無奈。但很少人想過，作為80、90後獨生子女一代的父母，當他們老了之後，會帶給子女一個怎樣的人生。
有位朋友斷言：獨生子女將面對一個更艱辛的未來，因為每對80後小夫妻，都要贍養四位老人，比50後的養老擔子重了幾倍！可惜，在這個即將來到的時刻，50後卻未必比前輩更開通。
50後多生於一個缺少家庭關愛的年代，缺失的親情之愛，加上自己只能生一個，讓他們對孩子有種畸形的愛，把孩子當成生命全部的人。望子成龍背後，可能是將兒女當成完成自己宿願、虛榮心的工具。那巨大的期望值，壓得兒女們喘不過氣。
80後成家後，50後退出了職生涯；精神無所寄托，便依然緊抓住孩子不放。有人不管兒女上班多辛苦，也得叫孩子擠公交回家吃一頓準備了一天的晚飯。當還沒用病痛把子女拖垮時，很多50後就已用「牽掛」把孩子拖得身心疲憊。兒女稍不耐煩，就被指責為翅膀硬了的「小白眼狼」。成為他人生命的中心，幸還是不幸？有人玩笑：中國父母怎麼竟像是兒女債主？有人說，在動物界，老狐狸都知道把成年的小狐狸咬出家門，人類竟要以無止境的關愛窒息兒女的生命力！
西方發達國家老人的獨立與瀟灑，父母與子女之間寬鬆、隨意的親情表達，讓很多中國人羨慕。一對在美國哈佛大學當教授的老夫妻給子女的信曾廣泛流傳。他們在信中告訴孩子：父母已為自己的養老做好充分準備，希望兒女成為宇宙間獨立、自由、快樂的個體，而不是為撫養父母錯過策劃自己人生的機會。
很多人說，這才是對子女真正無私的愛！
面對如此之多在孝道中窒息的生命，很多人對中國式養老提出質疑。
幾千年來，中國人除了養兒之外無其他養老之道，晚年生活質量如何，幾乎全靠兒女。實際上，在當代中國農村，因不堪忍受這付重擔，孝道文化已異化向反面，很多農村老人被兒女遺棄甚至被餓死在家裡。在老無所養的世代恐懼中，孝道文化漸漸走向極端，年輕的生命成為衰老生命的附屬品。中國式孝道，成為壓在很多很多人身上的一座大山。《北京青年報》最近報道，一位當年21歲的青年為照顧植物人的父親而辭職。十幾年來他無工作，不會上網，沒有手機，沒有朋友，沒有任何社會活動。此報道引起一番關於孝道的熱烈討論：一個生命應不應該拴在另一個生命身上？
養老難，主要難在社會養老資源的極端匱乏。
雖然有巨大的需求，但目前北京的養老院不是價格太貴工薪層去不起，就是服務讓人很不放心。多數人認為低價養老院居住條件差，伙食差，甚至常有虐待老人的信息傳出來。有人說，把老人送敬老院，就跟送火葬場差不多，不少兒女再苦也不敢將父母送敬老院。此外，北京高齡老人中願意進養老院的人也極少，他們對其充滿恐懼。在北京，只有少數極開通老人在神智還算清醒之時，就選擇去敬老院度過晚年。養老院的質量、信譽不佳，是社會化養老的一大阻礙。
北京等中國城市社會化養老的硬件缺，軟件也缺。當代醫療社會保障的進步讓老人更長壽，貧乏的社會文化卻難維持老人心理健康。有些物質條件極佳的老人，精神世界卻極為貧乏，原因是一生精神世界都是一元化的，除了上級精神、新聞聯播等信息外，根本沒有自己的精神世界，更不用說豐富的愛好了。於是退休後很快就由孤獨寂寞走向老年癡呆。
積極向上、寬鬆的社會文化，是健康老人生成的土壤。如果一個人從年富力強之時，就有機會接受多元化的價值觀，有機會培養豐富的情趣，老年時就能大大減少患老年癡呆的危險。能實現精神自我贍養的老人，是家庭的福音，也是社會的福音。衡量社會文明程度，身心健康老人的數量可能應算個標準。
當社會化養老成為現實，當中國公民不再為養老恐懼，才不會重蹈以犧牲年輕生命為代價的養老悲劇，才會讓公民都能有尊嚴地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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