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益)作者簡介:自由職業,寫詩歌、散文和短篇小說,發表作品多篇。《別人的嘴巴,我的故事》獲台灣《聯合文學》短篇小說推薦獎(第二名)。
6
又過了幾年,我聽說雙全舅跟他婆娘離婚了。雖說當時離婚的事情不多,但也輪不到我這樣的孩子來關心。我之所以現在對這事還有深刻的印象,是因為他們離婚離得怪:離婚不離家。
我總是認為既然兩夫妻要離婚,那肯定是要離得遠遠的,因為一旦離婚,兩個人就成了仇人,如果還在一起,那豈不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嗎?我的朋友齊光榮說,你這是少見多怪,現在是有離婚不離家的。齊光榮是大隊書記的兒子,見識自然比我要多吧。聽他這麼一講,我心裡也就琢磨開了,我的舅媽她跟雙全舅離婚不是為了要同某個男人結婚,而僅僅是不想同他生活在一起。一個女人,四十歲了,離婚回娘家是不可能的,當地不會分田地山場給你;她又不沒有新男人可以跟著走;所以,她還是只能呆在王公橋——離婚不離家。
那時候離婚是很難的事,但雙全舅他們離婚卻沒有費多少周折。地方上為頭的人聽到舅媽提出來要離婚,首先當然是勸說:孩子都那麼大了,還離什麼婚?這只是進行象徵性的挽留,一旦看到女方堅決要求離婚,且把離婚的理由擺了一籮擔還不止的時候,他們也就順水推舟了:本來是寧拆七座廟,不離一場婚,既然你硬是要離,兩個人硬是過不到一起,我們也沒什麼意見,只是你自己要多想想,離婚不是好耍的。舅媽說,我們兩個人你們都曉得,吵了無數次,打了無數次,你們也無數次幫我們來解決問題,一直到如今,問題一點也沒解決,反而越解決問題越多,越解決問題越大,這不能怪你們,只能怪我們,我有責任,他更有責任;離婚的事我是想了好多年了,如今終於想通了,我現在都懶得跟他吵了,懶得跟他打了,必須離!
為頭的人說,我們也不能聽你的一面之詞,我們也要聽聽張雙全怎麼講。正在田裡捉黃鱔的雙全舅就被人找了回來,他一身還拖著泥帶著水就到了大隊部。雙全舅說,既然她硬是要離,我沒意見。其他的話,他半句沒講——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其他的屁,他半個也沒放。
當天他們就去公社領了離婚證,至於孩子和家產,是這樣分的:大兒子和小女兒跟母親,小兒子和大女兒跟父親,房子對半分,有一間房子從中間臨時砌了一道牆——這跟柏林牆有些相似吧。
跟著父親的小兒子和大女兒年齡也不小了,做父親的根本也不管他們。雙全舅明的對他們說:「你們兩個傢伙也不小了,爸爸像你們這麼大的時候,早就能做好多事了。我如今呢,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我保自己都不行,保你們我做不到,你們自己好好做事,好好做人。」
有一年,外地人到我們王公橋來收蛇,雙全舅的小兒子捉蛇捉出了味道,賺了一些錢。有人對他說,你又沒學過捉蛇,萬一毒蛇咬了你怎麼辦?他笑嘻嘻地說,捉蛇也要學?捉蛇有什麼難的,就跟打蛇一樣,只要捉牠的七寸。別人說,你真是個懵子。他仍然笑嘻嘻地說,捉蛇只要猛,只要快,沒什麼巧,我就是猛子。不幸的事情終於發生了,他被毒蛇咬了。他沒有及時到醫院裡去,這一來是因為他不想把自己辛辛苦苦賺來的錢都送給醫院,二是他認為沒什麼大不了的。他就到當地一個土郎中那裡,土郎中在他傷口上方畫了幾畫,讓他喝了「九牛水」,說,大神保佑,沒事了。他還想去捉蛇,但心裡實在感到不好過,因此就回家睡到床上。等到當天晚上他哥哥發現的時候,他的臉色變了。哥哥就喊來一輛手扶拖拉機,哭著抱弟弟上了車,拚命地要司機快點開,到了龍虎公社醫院,醫生一看,不答應診治,他們就朝社幹區醫院去。還沒到區醫院,做哥哥的就抱著弟弟放聲大哭。到了區醫院,醫生說,早死了。 (未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