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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羊璧
蔡京是宋徽宗的寵臣，宋徽宗畫了畫，常常叫蔡京來題詩題字，湊熱鬧。在現存的宋徽宗畫中，蔡京的題詩題字，語氣不同，可以分兩大類。一類是平平淡淡的題上去，一類是不忘頌揚皇帝。
後者，如在《雪江歸棹圖》上，蔡京直接地以歌頌的語氣，說這是「皇帝陛下以丹青妙筆」繪的，簡直是「神智與造化」的境界。又在《御鷹圖》中，把皇帝的繪畫水平，形容為「神筆之妙，無以復加」。而且說他畫鷹，是「皇帝陛下，德動天地，仁及飛走。」不知道畫中那頭鷹，是不是也懂得皇帝之仁，正降臨在牠身上呢。
題皇帝的畫，不能不恭恭敬敬，像蔡京這樣的寵臣，更加如此挖空心思，找尋最誇張的字眼，這是很自然的。
如果這一點是正常的，那麼有些畫的題詩題字，就不正常了，因為那些畫上所題的，完全沒有頌揚皇帝的畫畫得如何如何好的意思。例如《文會圖》，宋徽宗自己有題詩，蔡京也有和詩。宋徽宗的詩句如「儒林華國古今同，吟詠飛毫醒醉中」，是客觀地寫當時參與文會的文士們吟詠喝酒的情況。蔡京的和詩也不外是把這樣的意思，用不同的字眼就是了：「明時不與有唐同，八表人歸大道中」。形容皇帝召集的文會很熱鬧，有才能的人都歸到這裡來了，比唐代還好。《聽琴圖》的詩句，也不外描寫聽琴的人很陶醉就是了。這都是就畫面的情況敘述，並不去說畫得怎樣「德重天地」，「神筆之妙，無以復加」。
這樣一來，就出現了一個問題：為什麼兩類題畫詩，態度這樣不同呢？
這就可以追尋原因。
謝稚柳先生思考的結論是：這些題詩平淡的畫，雖然有宋徽宗題了字，卻不表示這就是皇帝的畫筆。那麼是甚麼人畫的呢？應該就是宋代畫院的人畫的。那時畫院的畫師們水平也很高。畫院有好作品，宋徽宗也是高興的，因此在畫上題了字（如題「聽琴圖」三字），或題詩（如「文會圖」詩）。《文會圖》也許還是皇帝命意叫畫師作畫的，畫得不錯，皇帝就題上幾句。
在這情形下，叫蔡京也來題，蔡京應該怎樣措詞呢？這時如果把畫筆捧得天高，倒是「肆無忌憚」了，蔡京自然會有分寸的。他不去說畫筆如何高妙，只說說畫的是甚麼。就在這個範圍內，他也不敢超越皇帝提到的內容。謝先生的結論是：「是畫院中人的畫筆，但為趙佶所滿意，或為趙佶所命題，因而在上面題字或題詩，蔡京也只是奉命在上面題詩，故而沒有對畫筆加以讚揚」。
這樣一說，各方面都說得通。如果蔡京拚命在這些畫上（非皇帝筆）大加誇耀，說畫得如何如何好，「這又不僅是肆無忌憚，更要有諷刺皇帝的嫌疑吧。」（引謝文）
當然，即使是合理的推論，到底還是推論。如果這些畫現在放到拍賣會上，說是皇帝畫也好，說是畫院畫家畫的也好，都很難有定論。好在現在不管是不是宋徽宗親筆，或畫院中人作畫他題名，都是珍貴的古畫了。
中國書畫的鑑定，歷來是積累許多經驗的。例如圖章，是鑑定的好佐證。但是名家的圖章，日久後有的流落人間，作偽者就可以用來蓋在偽作上，你只看圖章也容易上當。有一本記錄鑑定書畫的《銷夏錄》，很詳細地記下他所見書畫真跡「其絹楮之尺寸，圖記之多寡，以絕市駔之巧計」，但是，反過來，那些「市駔」（買賣的中間人，也多是作偽者）反而按照這樣的尺寸、圖記來作假，更加混真。令收藏者防不勝防。書畫鑒定，真是一門大學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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