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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金山市政府。 網上圖片
高德蓉
在我的上一篇《掌勺記》裡說到因為經濟不景氣，我外甥結束了由我主持的快餐店的生意。以我經營兩年掌勺經驗，就在Market與第八街買下一間很小的三文治店的生意，集老闆娘和工人於一身，也就是廣東人說的「一腳踢」。營業時間是早八點到下午三點。
舊金山的M街是一條主要街道，從雙峰山一直通到漁人碼頭。在近碼頭的那段是舊金山的商業、銀行業中心。大的百貨公司和名店散佈其中。可是從第六街到第八街那個地段就差多了，我的小店就在第七與第八街中間。說起來我店處的地方真不錯，若是在香港、北京、上海、 廣州，絕對是所謂的「黃金地段」：對面就是聯合廣場，每星期三、星期日都有農夫市場，各種蔬菜水果攤、花攤、食物攤的白色遮陽篷把廣場點綴得很可愛，星期四還有古董交易市場，當然與北京的潘家園沒得比，全是一些我都可以鑒別的假貨。不過，我在那兒買了一幅花卉的真油畫。時不時有政府派來的各種不同的小樂隊給市民免費表演，圍觀的人，尤其是黑人，會情不自禁地隨著節奏跳舞，熱鬧得很。此地也是類似英國倫敦海德公園的「自由論壇」，人們(經過申請批准)集會抗議政府的政策的地方。一人演講，振臂高呼吶喊，眾人隨之。
聯合廣場的旁邊就是著名華裔建築師貝聿銘設計的舊金山總圖書館。對我來說，真是太好了，下班後常到那兒流連，或借書還書。圖書館地下是展覽館，從不間斷地有各種藝術作品的展出。還有幾個房間專給人們聚會的地方，我們「美華文學會」常在那兒舉辦「閱讀會」。我的第一本書的發佈會也是由他們主辦的。
從圖書館走幾分鐘就是市長辦公的市政府、舊金山歌劇院和音樂廳。每兩年一次的，屬於上流社會的慈善派對就在市政府後面大草地上搭篷舉行。那天參加派對的人只能穿黑色或白色的禮服，所以也稱「黑白派對」。我喜歡看芭蕾舞，每年買下芭蕾舞季(二月到四月)的套票。如果哪天有表演，我就帶著「見得人」的衣服去上班，下班後去隔壁酒店換下牛仔褲，稍事打扮。時間還早，就在圖書館樓下餐廳看展覽、看書消磨時間，等待去歌劇院。
聽起來這地方真不錯，這也是我買下小店的原因。後來才知道大謬，原來這也是舊金山幾個藏污納垢的區域之一。這地方的另一邊是專上映三級黃色電影的電影院、真人表演的色情小劇院、低級酒店。意外的是這兒有一間很好的戲院，我在那兒看了音樂劇《歌劇魅影》、《媽媽咪呀》和俄國《紅軍歌舞團》精彩的表演。這兒也是流浪者、買賣毒品者聚集的地方。
開店後，照美國人習俗，在門口掛上幾個氫氣球，以示新開張。不多會兒，就看見一個中年男人用香煙一一點破，真無聊。開張第一天，放在桌上的水晶鹽瓶、胡椒瓶就被人偷走了。再過幾天，有個黑人進來後，態度從容地將我的放小費的玻璃瓶端走了。這下子，我才醒悟到，為什麼前店主那麼便宜地將小店賣給我，原來是個燙手的山芋。
既買之則做之。小店只賣咖啡、茶、鮮搾果汁、汽水、甜圈、各種不同麵包不同肉類的即買即做的三文治，還有特受歡迎的、自己做的、新鮮出爐的杏仁曲奇餅。因為不賣熟食熱炒，不用洗碗刷鍋，所以輕鬆很多。客人都是在附近工作的白領和經過的散客，生意倒也不俗。尤其是每年都有幾次嘉年華會遊行，最大的是每年六月底的同性戀大遊行，都要經過我的小店，遊行的人很多，街兩邊看熱鬧、搖旗吶喊助興的人更多。那天，我要將桌子搬到門外，不賣三文治，只賣熱狗和芝士貝果(也是一種圓麵包)。而且我要請兒子幫忙，我給他穿上有大口袋的圍裙幫著收錢。
有一天，曾經來過我店幾次買三文治的墨西哥人進來，每次他來都要叫我給他做墨西哥風味的三文治：加入番茄和他自己帶來的生辣椒及牛油果（真挺好吃）。這次還沒等打招呼，他就急忙交給我一個裝了東西的紙袋，說讓我幫他保存一下，等會兒來拿。我說沒問題，他就走了。沒多久他真的回來拿紙袋，他打開紙袋從厚厚一疊錢裡抽出一張五元，表示謝謝。
後來，我把這事講給朋友P聽，他的話讓我出了一身冷汗﹗他告訴我，這個墨西哥人肯定是販毒的，他交給你的錢就是販賣毒品的錢。一定是他看見警察在街上搜查可疑人物，於是他急忙將錢放在你這兒，風頭過去了才來取錢。試想，如果警察暗中盯住了他，看見他進你的小店，將一包東西交給你，後來又來拿錢，而且還給了你錢，這說明什麼﹖說明我是毒販子集團其中一名，我的店就是聯絡地點。到時候，人證物證都齊全，我會掉進黃河洗不清。就算邪不能勝正，最後真相大白，那也要經過長時間的不斷審訊。這期間，要停止生意，可房租照付，惶惶不可終日，就算不死也掉了一層皮。後來才想起來，怪不得常有黑人或墨西哥人到店裡來喝杯東西，互相交給對方一樣東西，有的進門就交易，不買東西。敢情我這兒真的是毒販子交易所，只是我不知道而已。我一輩子良好小市民，從沒進過差館，純潔得白紙一樣，怎麼想到這等骯髒的勾當。我得去廟裡燒香謝謝老天暗中幫助我。
人們很驚訝，在那個地區，警車救護車一天沒三次也有兩次呼嘯而過，我一個女人竟然敢開店，而且居然沒有什麼大事情發生。我想這與我的善良人緣好有關。我從不懷疑別人的好意，從不拒絕別人賒帳，當然百分之九十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頭。誰會忍心欺負這麼一個經營小本生意、賺點血汗錢的中國女人﹖
但是從此我工作時，有點兒擔心害怕。如果這個墨西哥人再重施故技，我怎麼辦？拒絕，會惹怒他，一個憤怒的毒販子會做出什麼事？在和兒子們商量後，決定關門。當我貼出「生意轉讓」時，有些老顧客都表示遺憾，他們會懷念我的。沒多久，我就以極便宜的價錢將小店賣給一個中東人。過不久我看到中東人也關門了。至今那個店舖是空著的。
離婚後，為了經濟獨立，也為了融入美國社會，我嘗試過、努力過了。雖然沒有賺到錢，卻賺到社會經驗。
唉，生來就沒有做老闆娘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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