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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林博物館。網上圖片
王 璞
在桂林,當我們跟出租車司機說去博物館時, 他連聲地反問了好幾遍:「博物館?!博物館?!」大驚失色的口氣,就像機師聽見劫機犯報出其恐怖目的地。
聽到我們一再地確認,司機瞪視我們的目光裡,便帶有幾分鄙夷了:「這年頭還去博物館?瘋了?」我從他那目光裡讀出的就是這層意思。
接下來,他明確表示:「到我們桂林來的人都是去看象鼻山七星巖兩江四湖,博物館有甚麼好看的?」
「博物館有甚麼好看的?」在安徽桐城,那位出租車司機的話,竟與數千里之外他那位桂林同行不謀而合。
如果說在旅遊城市桂林,我對出租車司機的博物館反應還可以理解,那麼在文化古城桐城,我對那出租車司機的博物館反應就有幾分憤然了:「到桐城來不看博物館看甚麼?」我反問道。
「看……你要去看你去嘛,我只是說,那地方……那地方沒人去的呀!」這位其實挺熱心挺誠實的中年漢子道:「那地方又老又破,還要收十塊錢門票咧。」
在旅遊熱的中國,博物館大概是最冷清的地方了。雖然即使像河源這樣的小城市都有個相當規模的博物館,但幾乎所有的博物館都門可羅雀。就連位於天安門廣場的中國歷史博物館,偌大的展廳也空空蕩蕩。
我去桂林是在最旺的旅遊季節,所有的景點都遊人如梭,每天從桂林開往陽朔的大遊船,浩浩蕩蕩一眼看不到頭。旁邊還漂游著無數載滿遊客的木筏和遊艇,可在桂林博物館裡,我們裡裡外外走了個遍,也沒碰到一個遊客。大門口連個守門人也看不到。推開半掩的門走進去,四下裡靜悄悄的,我們東張西望地轉了好一會兒,才碰到了一個人,其灰溜溜的形象,與那些灰溜溜的屋子倒是相得益彰。我忙迎上去問他博物館開不開放,他手一揮在空中劃了個大圓圈道:「這門不是都開著嗎?進去看嘛!」
不收門票隨便看。
桐城博物館一如那位司機所言,是要收門票的。我們到達時,只見大門口兩三名家庭主婦般的人物坐在那裡邊作著手工活邊聊天,正疑惑這是個住家宅院還是博物館,其中一名女子便過來招呼我們買票了,另一位見我們買了票要進去,便問:「要不要導遊?」聽說不要,便懶得理我們了。
這個博物館雖然破舊,裡裡外外卻也有好幾進,裡面陳列的展品也有價值連城的文物,安全措施卻是馬馬虎虎。我們看了一兩個小時,只在其中一個小院碰見一位老者,問他:「您是管理員嗎?」他微微頷首,看也不看我們一眼地走開了。神情與那「天下無賊」中的王寶強倒有幾分相似。
兩年來我所到過的博物館中,安全意識最強的大概是我不久前去過的廣西合浦縣博物館了。這是個新建的博物館,所有的展品都放在上了大鎖的玻璃鋼展櫃裡。令我印象深刻的是那些無所不在的清潔工。在我參觀的過程中,這些阿嬸一直三三兩兩分佈在那兩個不大的展室中,這裡掃兩下,那裡拖一把,一名大媽乾脆在那光可鑒人的地上席地而坐,與拄著個拖把站在她對面的另一大媽侃侃而談,視走到櫃子跟前想細看展品的我如無物。我只好對她們說:「借光,讓我看看這個櫃裡的展品。」
兩個人這才側了側身子,老大不情願似的,令我感到自已很討人嫌。
我猜這些博物館的工作人員見到的參觀者實在太少,以至於一旦有參觀者出現,反而覺得他們不正常。在天津梁啟超舊居博物館,那名把門的漢子本來氣定神閒在門房裡看電視,抬頭見到我們要往裡走,沒好氣地道:「喂,幹甚麼?」
「不幹甚麼,來參觀的。」
「參觀下午來,現在午休。」
「那……」我指著裡面的小涼亭道:「我們先坐那邊等開門好嗎?」
「不好。」大漢回答得倒是斬釘截鐵。
「大熱天的,我們老遠地跑來了,您看我們這模樣,也不像壞人吧,那邊石凳空著也是空著,坐一下有甚麼打緊嘛。」我們試圖說服他。
大漢的眼睛又回到電視屏幕上去了,大概正在追看一部電視連續劇吧,對我們的請求一於懶理。
我生氣了:「你這人怎麼這樣呀!這地方這麼冷清,有人在那坐坐還可以給你們增加一點人氣嘛!」
那漢子也生氣了,他上前把那本來半開著的門大力一關,道:「我就這樣,到點開門,這是制度。」
正待上去跟他理論,旁邊一隻手拉住了我,一看,是位上了年紀的女子。
「算了算了,」她勸道:「就等一等吧,我都來兩次了,都沒進得去。」
「為甚麼?」
「上次是來晚了,他們五點半關門,這次又來早了。」
「怪不得博物館沒人來哩,人家旅遊點哪有甚麼上下班,往裡拉人還來不及哩!」
這女子哈哈一笑:「當然啦,博物館是純文學,旅遊點是流行小說,純文學高高在上,流行小說平易近人,所以純文學無人問津,流行小說洛陽紙貴。」
呵,老太太還挺能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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