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海謎(作者簡介:20歲,目前在古巴拉丁美洲醫學院讀大學三年級。)
這已經是我在馬丹薩斯城的某個街心公園裡呆坐的第三個小時了,我手裡緊握著Magaris寫給我的信,手指頭上滲出的汗水打濕了信紙。我身後是一片熱帶島國特有的高大灌木,棕櫚,合歡,桃花心木,還有一些果樹。譬如,釋迦和芒果。一顆泛黃的釋迦恰好垂在我的頭頂上方,果實乾瘦,看起來硬邦邦的。一定是被路過的人嫌棄,所以它才得以完好保存至今。
距離我前方不遠處,有古巴的小販在街道邊擺著小攤賣夾著奶酪和火腿片的漢堡,5比索一個(合人民幣1.5元),如果足夠細心,你會發現罩著漢堡的玻璃櫥櫃裡有蒼蠅來回飛舞。多出1比索,可以再添一塊烤得糊焦的豬皮。因為其油膩而味苦,上面還有未剔乾淨的豬毛,這是長久以來我鄙視古巴人餐飲習慣的一點。旁邊是一個賣冷飲的小餐車,上方擺滿了用劣質香精調出來的不同口味的濃縮飲料,花花綠綠的像是顏料水。下方簡易的小冰櫃裡堆砌著厚厚的冰塊,如果有顧客,小販會迅速用一個特殊的器具,刮出一些冰粉來,裝進無數人用過的一次性杯子裡,再添上顧客所選的顏料水,一杯價值1.5比索的廉價刨冰就製作好了。若淺嚐一口,你會驚奇地發現,它的味道並不是想像的那麼壞。當然,喝完後,最好是留下杯子。
早晨十點的陽光,投過濃密的樹葉,一寸寸地落到我的頭髮上。心情不好也不壞。如果沒有樹木的遮掩,我是斷然不敢坐在這裡的,因為噴著火舌的太陽,不久就會把我烤融。
我瞇著眼睛,開始細想Magaris寫給我的信。只有四句。
她說:「海謎,你一定要成為大作家,因為是可以,需要的只是努力。」
她說:「你一定要出自己的書,以後要有自己的讀者。」
她說:「你一定要有作家的氣質,作家獨特的個性,作家對世界的看法,作家的敏感的心。」
她說:「你一定要努力!」
每一個字都像是用氣錘在敲打我的心。我焦躁,惶恐,而不安。
恰逢,一個古巴司機擾亂我的思緒,朝著我大吼,「China,Taxi!」我微笑,擺手,「No!」由於西班牙語裡陰陽名詞的差異,遇見女孩,他們統稱為「China」,男孩,則「Chino」。所以,之前在報上看見一篇把古巴司機所謂的「Chino,Taxi!」譯為「中國計程車」時,我徑直笑翻了。
古巴人均收入不過200比索,算是很低,購買力可想而知。而我們是絕不會為了幾比索和他們斤斤計較的,久而久之,在古巴商販乃至古巴人眼裡,中國留學生便成了富貴的代名詞。與此同時,各種個體戶翻湧著出現,爭搶著要把他們從大市場買來的果蔬、米麵以兩至三倍的價格賣給我們,可歎,因為交通、時間等一系列在國內不可能造成任何問題的問題讓我們不得不任人宰割。於是乎,只要一走在大街上,我們必然被「Chino」、「China」地呼來喚去,而古巴人也樂此不疲地把各種貨物推銷給我們,巴望著從搖錢樹上發家致富。
十點半,一個枯瘦矮小的老男人在我的身邊坐了下來。他的衣服看起來很髒,有大片的油垢,不知道是太久沒洗還是從沒洗乾淨過。幸好,他沒有發出酸臭的味道,否則,就算品性再良好的人,也是要捂著鼻子離開的。但這種事情貌似不可能在古巴發生。他們生活習慣並不衛生,但在洗澡這方面,他們幾乎潔癖得可怕。一天常常沖洗四次,不用沐浴露,用的是古巴國產的腐蝕性強大的肥皂。害得我常常神經質的幻想,他們每洗一次澡,就會蛻一層皮下來,越來越瘦。但事實上,古巴的人都很胖。有的女人甚至像竹節蟲,一節一節下來,胖得驚人。
「在您年輕的時候有沒有過不切實際的夢想?」我想我一定是太壓抑鬱結了才會向一個陌生人發問。他搖搖頭,「你呢?」
「我喜歡寫作,我想成為作家。」於是他笑了,用他那大舌頭發著含混不清的聲音,反問,「那你來古巴三年幹什麼,pasear?」
Pasear?閒逛?顯然這是一個非常犀利的詞彙。我很後悔我自作多情地展開了一個不合時宜的話題。
於是我們簡短的談話不歡而散。他沉默地坐了一會兒,知趣地選擇了離開。看著他佝僂的背影漸行漸遠,我有些頹喪。
其實我很明白,夢想有時候就是一場卑微的幻覺。
我們站在一個低窪處,像鶴一樣伸著長頸,仰望著它。心懷期許地想像,某一天,我們會達到彼岸,但事實卻不盡然。因為不是所有人都夠勇氣夠資本,為了它,不顧一切向前衝。何況,不是硬衝,就能成功。
於是,有人嚷嚷了,「回頭是岸。」再於是,有很多人就回了頭,平平靜靜地過了一輩子。那些所謂的夢想,真的就成了幻覺一場。
可是,總有一些人,撞了南牆,撞得頭破血流還堅持了下來。而我想,若我回頭,何處是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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