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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櫻花。 網上圖片
朵 拉
未到武漢,先讀幾行字:湖北省省會。華中地區最大都市及中心城市,中國長江中下游特大城市。世界第三大河長江及其最長支流漢江橫貫市區,將武漢一分為三,形成了武昌、漢口、漢陽三鎮隔江鼎立的格局。唐朝詩人李白在此寫下:「一為遷客去長沙,西望長安不見家。黃鶴樓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
不禁一愣,按照李白的詩,若是為了觀賞梅花而到武漢,也許得在五月才適時?又或者,1250年前,武漢的梅花是在五月凋落的?
化外之民後來才知道,有一笛曲名《梅花落》,同一首曲子以琴彈奏時稱《梅花三弄》。乾元元年,李白因永王李璘事件受到牽連,被加以「附逆」罪名流放,行經武昌,聽到黃鶴樓上吹奏《梅花落》的笛聲,被貶謫的詩人既關切國運,又眷戀朝廷,不禁心生淒涼,初夏的五月也彷彿有冬天的梅花飄落,景色和心情格外淒愴悲切。因這一首詩,武漢從此被稱為「江城」。
我們到江城武漢是10月,當地友人第一句話說,哎哎,你們來遲了!沒有多問是怎麼一回事,惆悵即刻湧上心頭。從不相信「遲到好過沒有到」,遲到,一切便都不一樣。世間所有的人物事,相逢時機都要正巧恰好。早來是枉然,遲了,餘一份徒然。
下回再到武漢,選擇3月,那時候珞珈山武大校園,滿山櫻花盛開。友人口裡的遲,是為我們不能參與武漢人的春日賞櫻活動而深感遺憾。
「櫻花怒放的季節,珞珈山校園變成花的海洋,花色絢麗,豐富多彩,吸引全國各地成千上萬的旅人慕名而來。」友人明知遲到的旅人心生懊惱,卻忍不住又加兩句:「你見過麼?櫻花紛飛的景致,好不迷人呀!」
春日3月,是武漢人自訂的櫻花節。
日本每年3月15日至4月15日的櫻花節卻是政府訂下。
10多年前到日本留學的年輕小友,本來清秀的字體在信裡興奮地龍飛鳳舞:「快來快來!日本流行賞櫻,愛花的你,只要佇在櫻花樹下一分鐘,那絕美景致將叫你一世難忘。」
日本共有300多品種的櫻花,可是迷信的日本人一般不在家裡種植,諺語「櫻花7日」,說的是櫻花綻放的期限。日本人擔心過短的花期對家庭延續的興旺不吉利。然而,嫵媚嬌艷的櫻花,經歷短暫的絢麗璀璨便壯烈地凋零,卻是日本人自認具有的乾脆精神。
燦爛活著,果敢離去,毫無猶豫不決。「欲問大和魂,朝陽底下看山櫻。」 櫻花的魅力就在於從開到謝僅有7天,一邊開花,一邊凋落,整棵櫻花樹從綻放到凋萎不過就半個月。日本人把櫻花種在所有的公園裡,他們認為寒冬過後即開花的櫻花具有純潔高雅、剛勁熱烈、清秀質樸的精神,也把櫻花作為勤勞、勇敢、智慧的象徵。
日本歷史上的第一次賞櫻大會,據說在9世紀,由嵯峨天皇主持舉行。當時賞櫻限於皇室權貴的特權,並將櫻花視為「花后」。一直到江戶時代(1603至1867年)才普及到平民百姓,形成傳統的民間風俗。
年輕小友對櫻花無限鍾情,她用很多文字介紹和形容櫻花的美。「看櫻花當在『櫻時』,有的含苞待放,有的輝煌怒放,有的卻已在飄落,一時間公園裡繽紛斑斕,細細小小的粉紅、嫩綠、潔白、淺紫,不同的色彩在空中飄揚,漫天飛舞的『花吹雪』,如雲似霞,你不來,不要後悔呀!」
小友從郵寄手寫信件,到以電郵傳來櫻花節的訊息,包括她親手拍攝的漫天櫻花舞姿照片,那輕靈之美,飄逸之姿,叫我張嘴結舌,沒法形容,但老是安排不出時間去日本賞櫻。
那年初春,一群畫家受邀到加拿大交流,旅遊巴士在溫哥華市區緩緩慢行。街道旁皆木造房子,並無刻意圍籬笆,植花種樹作為庭院的圍欄。
庭院裡外的樹和街邊行道樹異常相似,亮麗地開著串花,懸滿一樹的鬱鬱蔥蔥,在初春的風中顫顫地晃蕩飄搖。
「好漂亮!」我望著窗外在飄飛的花,閒閒地問導遊:「阿Ken,那是甚麼花?」
「櫻花。你聽過嗎?」阿Ken輕輕地唱了起來:「sakura……sakura……」
我坐直起來,拿起攝影機就著玻璃車窗,不停地照相,玻璃窗的反光當會影響拍攝的效果,心中期待,影影綽綽間也許有一張稍為清晰些。
「你不要緊張。」阿Ken忘記繼續他的櫻花歌,轉過來安慰我:「回頭到了巴姿爾花園,比這美艷的櫻花,你要多少就有多少!」
我沒時間理他,兀自按我的相機。年輕小友在電郵這樣用文字貫穿景色的:「如雲一般地開著花,不久如雪一般地飄落。」她且花心思去找「櫻花種類繁多,只在字面上觀賞,已經是一種享受。『牡丹櫻』、『瀑布櫻』、『彼岸櫻』、『綿雲櫻』,全都是像花一樣優雅的名字。」果真是單看名字,即是令人渴望能夠真正去看它一看的花。
尤其是那棵同時也活在故事裡的「淡墨櫻」。日本歧阜縣一株樹齡高達一千兩百年,曾經在快要枯死時,被某位愛花並愛寫詩的婦產科醫生前田利行接上新枝後,重新活回來。多想去探望一下這棵「死而復生」的古老櫻花。不諱言其中一個原因是它的名字「淡墨櫻」,別人可能不以為意,但是如淡墨般的顏色的花,對喜愛水墨畫的我卻充滿神秘和誘惑。
據說櫻花在白天只開放五分,到夜裡才完全綻放,花兒在完全盛開以後才會凋落。這麼說來,今天落下來的,便是昨夜裡盛放的櫻花吧?一地的落英雖說令人傷感,但卻幻想著可以和心愛的人,在櫻花完全盛開的夜裡,攜手散步,聞著櫻花若有似無的微微香味,看它們喧囂又恬靜地展開和衰落,就算不說一句話,也是多麼快樂和幸福的事。
記得在初次到泉州時,聽見弘一法師遺言有一說:悲欣交集。
多麼奇怪的感覺呀!年輕時聽到這句子,不能理解。
可是,人到中年,在維多利亞島上的巴姿爾花園望著粉白、淺紅、淡綠色的櫻花,終於明白弘一法師的感受。
一邊綻開盛放的美麗鮮花,卻又一邊在怒放得最璀璨的時候緩緩飄落。初春陽光下,涼風一掠過,它就絮絮灑灑掉下來。難怪有日本作家寫:「走在街路兩旁有櫻花的道上,感覺好像走在浪漫的花之隧道裡。」賞花時刻,也是花落時節,絢麗中帶一絲哀愁,歡喜中有些許悲傷。同時有兩種相悖的感情在心中湧現浮遊,這是完全可能的事呀!
一如我在西方國家的花園,遇見艷麗的東方花兒,這也是奇怪的真實呀!
讀了書,以為到武漢可以看見梅花,梅花卻只在書裡;到了武漢,聽說珞珈山校園有一山櫻花,櫻花卻只在友人的嘴裡。
生命中的緣分,相遇,相見,竟是如此地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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