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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車文化的薰陶下，人們也愈來愈不願意走路。 網上圖片
陳曉鳳
走路，本是健康人與生俱來的能力，有時候，卻不知不覺地被現代文明過早地剝奪了。
早年我轉到農村插隊時曾當過赤腳醫生，出河工時經常要晚上回村取藥。四周是沉睡的漫漫田野，頭頂是深藍天幕閃爍星空，呼吸著冬天鄉下寒冷清新的空氣，獨自一人甩開大步，一晚上來回走十幾里路。那些時光非常美好，從此我就愛上了獨自步行。
某日去曾住過的大雜院看老鄰居，遇見一位剛從外邊溜躂回來的老太太，她高興地站在街門口跟我聊了起來。年過80的老人依然口齒俐落、反應敏銳。最讓人讚嘆的，是她那輕快的步子和硬朗的身板，她依然能天天自由自在地在胡同裡外到處逛蕩。這院子離東單、王府井商業街以及景山等城中心公園都不遠。老太太說：「我才不願意跟兒子媳婦一塊住城邊小區的樓房呢，住在這兒多好，天天能出門逛街，一抬腳就乘電車去公園！」可見老太太的腳「野」得很。每天的主要活動就是在大街小巷隨意逛來逛去。
她的腳也沒法不「野」。她不願跟兒子媳婦住在城市邊緣新買的高樓裡，20年來就一直獨居。老太太有時去兒子那兒，不幾天就跑回來，說悶得不行，不如回來住溜躂著方便。微薄的退休金，讓她既用不起保姆也住不起養老院，耄耋之年的她，買菜、做飯、洗衣、收拾屋子樣樣都得自己來。一次老太太搬個凳子擦空調，不小心掉下來把腿給摔傷了，在家歇了好長時間才在院裡露面。聽著好像挺慘的，可那就是她選擇的生活方式──一人過圖個自在。幹了一輩子活兒的她，到老都保持著北京女工的麻利與勤儉，把獨居小家收拾得一塵不染。廚衛潔淨、臥室清新，地板光可鑒人。只有一生辛勞者，才能這般珍惜而知足地過日子。正是這個操勞命，讓老太太的腿腳如此硬朗。
雙腳是人與世界最直接的聯繫，腳底板一旦離開大地，生命力就會萎縮。讓走路的能力保持終生，是個值得奮鬥的偉大目標。我的婆婆的腳也閒不住。退休前當秘書幹的是跑跑顛顛的活兒，退休後依然不肯休息。一有空就到處去看老同志，她自己病了不當回事，單位誰誰病了她趕緊買了東西去看人家。年過80後一次把腿摔了，勉強在家休了半年剛好就又拄著個拐跑了出去。現在，鄰居跟她差不多年齡的老人都被保姆推著乘輪椅出門，可她還能自己下樓去院裡曬太陽，拄著拐去家附近的小街買東西。這樣不服老的結果，是她近90歲了還是頭腦清楚，還能穿針引線縫縫補補，還能當家。每每看著她彎彎的背影，我總是很崇敬這種堅持。正是這樣的執著地獨自行走，才提高了她暮年的生活質量。
很多依賴汽車的北京人腿腳愈來愈軟，人們就天天進食各類鈣片來壯骨。但醫生說鈣片的補鈣作用其實很有限，補鈣最有效的方式就是鍛煉身體，在合適的陽光下走路，又是最好的鍛煉方式。走路，已成為很多北京人熱愛的鍛煉方式。每個周末，從旭日東昇到夕陽西下，頤和園健康大道上暴走的人都是絡繹不絕。從頭髮花白的老人到剛會走路的孩子，從青春逼人的少男少女到穩重的中年夫妻，大家都在走路，有的嬰兒還在兒童車中甜甜地睡著，就被年輕父母推上了健康大道。有人伴著袖珍音響的節奏快步獨行，有人三五成群邊走邊聊。無論是冰雪交融的嚴冬，還是炎炎烈日的盛夏，暴走族們都永不停步
可惜，「以大為美」的城市卻愈來愈不適合行走：很多上下班要穿過整個城市，馬路愈來愈寬，十字路口愈來愈難過，人行道卻愈來愈窄。汽車文化的熏陶下，人們也越來越不願意走路。適合行走的城市，除了要不缺少藍天、綠色之外，目標距離還不應太遠。街道不要太寬，建築也不要太高。城市幸福感的指標裡，應該有人行道的寬度。
有空的時候，我愛逛東城的那些小街。常常乘車在美術館下車，先逛美術館畫展，然後過馬路逛逛三聯、商務印書館等幾個特色書店。一路慢慢走去，就是繁華的王府井步行街。如果累了，可以隨意地坐在路邊的長凳上休息。這些目標的距離，都是常人腳力所能達到的。可惜北京這樣的街區愈來愈少了。
在藍天白雲下行走城市的感覺真好！踏著旅遊鞋，走過堅實密集的建築，走過那些或嬌媚、或時尚、或純樸的小店，走過屹立在燈市口西街的那座壯麗而滄桑的教堂，走過一個個不同風格的建築，走過與你擦身而過的那些陌生的面孔，這些隨時變幻著城市的場景，濃縮了時空的感覺。在漫長歲月的浸潤下，建築和馬路都似乎有了生命。在這個可以稱為「都市」的地方，你隨時可以進到任何一個感興趣的地方，或者看看新出的圖書，或者瀏覽漂亮的櫥窗，或者就是看看那些在胡同口打牌下棋剃頭閒聊的老北京，羨慕著他們的悠然時光。
在城市開車，你卻只能感覺一個龐大無邊的城市，只能在鋼鐵的機器中飛馳過一個個立交橋，看著雲集的高樓一個個飛快地在眼前掠過。不少人的日子就是天天開車在城市來回飛馳，走路的效率已讓人難以忍受。他們寧可飛快地開車去健身房，再飛快地開車回家吃晚飯，認為那才是積極主動的生活。20年前的北京，自行車是主要的交通工具，步行是家常便飯，現在人們富的能買得起汽車了，健康水平卻比不上從前。以前親朋好友中胖子極少，氣色也都不錯；而現在環顧左右，肥胖者比比皆是，很多人氣色蒼白，因為吃得太多，走得太少。
無論貧富貴賤，只要有心情經常邁開雙腿，小心呵護你行走的權力，就是最簡單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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