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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區之所以舊,因為它飽歷風霜,但它曾經繁榮熱鬧,人來人往的街頭、歷史悠久的商店、一幢幢舊式建築物,都藏著無數故事。然而曾經熟悉的風景在時間的洗禮下漸漸開始模糊,某天定睛一看,原來已經面目全非,甚至找不到存在過的痕跡。商店搬走了,街坊一個接一個遷出社區,唐樓開始被大型屋苑取代,連以前成長的空間也消失了,人們與社區的關係轉變了。舊區、舊店舖不能避免被淘汰的命運,除了高喊「保育」之外,或許更應該聽聽街坊的心聲,了解舊建築、舊物背後的精神,透過舊記憶與社區故事,探索居民與社區之間的關係。
西營盤歷史悠久,早期中國難民湧入香港,當時殖民政府為了安置難民而開發西營盤一帶地區。西營盤是一個小社區,以第一街、第二街、第三街及高街為地區的中心點,隨著城市發展,西營盤從一個寧靜小區變成發展商大力開發的對象。為了重現舊區昔日生活,長春社與西營盤街坊合作策劃「舊區街坊故事相片展」,一起以相片和對話訴說他們與西營盤的故事。筆者邀來展覽負責人梁梓豪(Oskar)及關興記老闆娘關太,與他們探討舊區的意義和價值。 ■ 文、圖(部分):香港文匯報記者 伍麗微
社區變化不斷
關興記是一間有90年歷史的老店,原本賣豆類製品,近十幾年才應街坊需要而售賣各種雜貨。關太指出,關興記經歷多年風霜,實在捨不得放棄。「我不捨得這個招牌,很多街坊即使搬離這個社區亦沒有忘記關興記。我已在這裡工作了40多年,每次街坊光顧都和他們聊一下,研究餸怎麼煮會比較美味。」關太表示。
在西營盤生活了幾十年,關太指出這個社區變化很大,樓價一年比一年高,唐樓的價格從05年的50多萬升至如今的200多萬,店舖的租金亦高了很多,不少店舖結業。隨著興建西港島線,不少中產家庭遷入西營盤,亦有很多南亞族裔人士在這邊開店,主要顧客是菲傭及印傭。「3、4層高的唐樓變成高樓大廈,來光顧的人也變得挑剔了。顧客將美國蛋、中國蛋、泰國蛋分得很清楚,遇到不懂的事情雖然會問,但未必會相信你。」關太說。
不只關太覺得社區變化大,住在西營盤唐樓11年的Kaka亦表示社區中心、佐治五世紀念公園都盛載她的回憶,她自小便和朋友在公園打排球,然而球場被劃作港鐵工地,不能在那裡打排球,她與朋友亦失去聯繫。
阿鍵在西營盤長大,走在街頭,發現後巷、樓與樓之間的公園都是一些很特別的空間,是街坊的捷徑、流浪貓的基地,是一個半公共空間。然而發展商把地段收購再重建,這些地方亦隨著重建而消失,失去的不只是建築物,更是那些別具意義的空間。
舊式建築與街坊生活
舊式建築不只盛載居民的回憶,它更是人與人之間的橋樑。以前很流行「前舖後居」,工作、生活都離不開這個社區,鄰里之間會互相幫助。有時忘記了帶鎖匙,可以落樓下借電話打給家人,工作很忙沒空「湊仔」,會拜託隔壁的陳太幫忙帶孩子,向鄰居借鹽借醋亦是平常事,Oskar指出,「這便是生活的價值」。濃郁的人情味固然是舊區引人入勝之處,但人與人的關係亦不可忽視。「以往這裡的生活節奏很慢,居民的步伐亦較為悠閒,見到街坊會停下來和他們『打牙骹』,停留在街上的時間亦相對較長,與社區有較強的聯繫。」Oskar說。
曾經與朋友在公園打排球的Kaka,球場是她與朋友之間的聯繫,球場消失了,失去了相聚的橋樑,友情亦不再。由此可知建築物不只有「使用」這個功能,背後有更深層的意義。
「建築物與人們的記憶息息相關,記憶會隨建築物的消失而淡化。當年清拆天星碼頭,市民遏力阻止,指出這是香港人的集體回憶,不應該拆去碼頭。碼頭消失了,市民對曾經在碼頭發生過的事亦會變得模糊。」Oskar由此指出舊建築物與街坊的記憶相連結。人們訴說歷史的時候,往往必須依附一些具體的物件才能喚醒記憶,正如走在街上,看到某些店舖、建築,會不期然勾起一段段回憶。
「你問街坊對西營盤的印象,他們很難想起過去那些故事,但帶他們重遊舊地,他們反而可以滔滔不絕地陳述過去,這也是策劃相片展的目的,從建築物引伸到背後的故事。」Oskar表示。或許舊建築逃不過被清拆的命運,但至少一個個故事、一次次述說可以讓人們認清其價值。
反思舊區與人的關係
關太的「捨不得」、Kaka建基在球場裡的「友情」、阿鍵失去的「空間」,每個人對舊區都有不同的情感、不同的反思,這些不是保育能夠涵蓋的領域。保育或許能夠將舊店舖、舊建築、手工技藝變成一種藝術,讓更多人去接觸、認識這些東西,但最終保留的可能只是一個軀殼。人們對舊區的情感源於經歷,西營盤始終都在,街道、店舖亦沒有太大改變,只是遷出遷入,人來人往,牽繫心弦的感動卻在變遷中不斷流逝。
「社區建築反映的是一種生活態度,人與社區的關係某程度是對自我身份的認同。當鄰居一個接一個離開,伴隨著街坊成長的建築物一一消失,人們對社區的歸屬感亦會降低。」Oskar坦言。以往居民是在這個社區「生活」,而現在這裡只是一個「居所」,雖然住在這裡,但並非在這裡生活。
關太說這幾年一直有人「勸」她不要做,想買下她的店舖用作投資,然而她不肯放手。「我不是死守在這裡,如果真的要清拆,我會退休,只是每次聽到別人叫我不要做,我便感到氣憤。」關太難掩怒氣地說。關太執著的不是買賣店舖所得的利益,而是店舖與社區的聯繫以及那份不能磨滅的回憶。店舖透過簡單的程序便可以易手,然而人與人、人與社區的關係卻需要幾十年時間來建立。
街坊對西營盤依依不捨,不少年輕人也喜歡這裡的歷史感,對舊區充滿想像,在社區、建築物、生活當中找到定位。舊區的價值不單單只是那份懷舊的感覺,而是背後盛載的生活、記憶。老街坊的故事或許會一直流傳下去,年輕人或新遷入的居民亦不斷書寫新的故事,惟有仔細咀嚼社區與人的關係,才能將記憶延續下去,不只保留其軀殼,更要留住當中的人文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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