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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諾人的家。 江揚 攝
江 揚
有人說：「三個蘋果改變世界」。說的是夏娃的蘋果讓人有了道德，牛頓的蘋果讓人有了科學，而喬布斯的蘋果讓人有了生活。隨時隨地的微博、在線視頻、在線音樂、在線地圖，各種在線的應用，讓人類開始用手觸摸世界。
當喬布斯用他的蘋果征服了幾乎整個世界的時候， 卻有這麼一個聖傑克布斯（St. Jacobs）小鎮，在高度發達的現代社會裡，拒絕使用電視機、收音機、計算機、錄影機、遊戲機、洗衣機、烘乾機、微波爐，甚至是電燈和電話，排斥一切帶給人們便利和享受的現代電器，更沒有「蘋果」。小鎮上的門諾人用拒絕電器的方法來抵制外部的誘惑，阻隔外部的信息，防止聲色犬馬的現代物質生活影響古老傳統的生活。那是九月楓葉紅的時候，我應邀去加拿大滑鐵盧大學參加辛亥革命百年文學研討會，會後與同行們一起來到這個出了名的小鎮。鎮子真的很小，小得只有1400人，都是德國的後裔，門諾（Mennonite）派的清教徒。
歷史上，人們將那些信奉加爾文教義、不滿英國國教教義的人稱為清教徒。清教徒把《聖經》當成唯一最高權威，反對任何教會或個人成為傳統權威的解釋者和維護者。為了徹底逃脫歐洲宗教迫害的魔爪，1620年9月「五月花號」輪船第一次載著102名清教徒及其家屬離開英國駛向哥倫布發現的北美大陸。經過兩個多月的艱苦航行，他們在馬薩諸塞州的普利茅斯登陸上岸，在大洋彼岸建立了自己的家園。隨後，歐洲大部分的清教徒也都逃亡到了北美。十六年後，他們建立了哈佛學院。一百多年後，他們震驚了世界，美國的誕生並不斷發展壯大，成為今天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
聖傑克布斯小鎮的門諾人屬於北美最大的美國賓夕法尼亞州德裔清教徒的一個分支，他們的先輩們從十九世紀起遷居至加拿大安大略省滑鐵盧地區，如今說的還是德語。他們注重家庭觀念，以宗教為生活重心。 他們離群索居，很少去外面的世界，也很少與其他民族接觸。他們靠農耕為生，不使用現代農業機械，不使用化肥、人工飼料、合成添加劑。男耕女織，早睡早起，粗茶淡飯，過著最簡單質樸的田園生活。正如一位作家對門諾人的描寫：「清晨伴著日出醒來，空氣裡漂浮著隔壁鄰居剛剛耕過的土地的清新味道。我們趕上卡羅爾和辛迪兩匹馬，到玉米地裡灌溉。」
那天正好是星期六，小鎮的農夫市場開始了每周才有一次的熱鬧。各種當季的水果和蔬菜新鮮欲滴，門諾人自己做的肉腸物美價廉。不含酒精的果酒，沒有添加劑的麵包和甜點，伴著「市集歌手」們自己錄製的歌聲， 四處飄香。六百個攤位前人來人往，擠滿了身披黑長袍、臉上蓄鬚的男人，還有身穿花布棉裙、不配首飾的女人。男人們頭上戴著的是狄更斯時代的黑色高禮帽，女人們頭上戴著的是簡．奧斯丁小說裡經常提到的那種最簡單的無邊帽。衣著樸素但特徵鮮明的門諾人，像足了從歐洲十八世紀裡走出來的人，恍如時光倒流。
門諾人不開汽車，馬車成為小鎮的標誌。我們在農夫市場乘上去門諾人家園的四輪馬車，馬車行駛在介乎於道路和農田之間的一條碎石子路上，趕馬人羅布林介紹說這是當地政府為門諾人特別擴出的馬車道。隨處可見「注意馬車」的交通標誌，剛好與馬車後面掛著的紅色三角反光警示牌互相輝映，不斷在提醒從旁經過的汽車，切勿撞上馬車。當一輛輛現代汽車在公路中呼嘯飛馳而過，邊上一身黑色裝束的婦女駕著馬車，在我們的前面不疾不徐地揚鞭前進，好似一幅古老與現代交通工具和諧共存的畫面。
馬道兩旁繁茂的樹木帶來濃濃的秋意，紅葉掩映著一幢幢用色彩粉飾的百年木屋。綠草和莊稼猶如織繡出來的絨毯鋪展在大地上，一群群奶牛悠然自得地漫步行走。小鳥則驚於馬車的駛過，倏地從草叢中竄起。遠處的風車，慢條斯理地轉動著，彷彿如歌的行板、釅釅的旋律。從這個保留了古老德國式農莊場景的小鎮，我找到了歐洲農村田園風光畫中的那份幽雅和寧靜。
馬車停在一戶門諾人家的院子內，碰巧這家的男人策馬歸來。見到我們沒有問候，話也不說地就進了馬廄。從表情莊重的臉上，透露出來的是與世相隔的冷漠。院子裡的女人正搭著梯子摘蘋果，蘋果個個又大又紅潤， 等我端起相機要拍照時，卻見女人匆匆地把頭扭了過去。這時兩個小女孩經過，我對她們說：「哈嘍！」一個像沒看見我似地，另一個衝著我點了點頭，算是回應。接著又從屋子裡跑出四個小女孩，都是默默地從我面前走過，在她們天真的臉上看不到陽光般燦爛的笑容。
趕馬人羅布林似乎看出我的不解，笑著說：「別見怪，門諾人不喜歡成為人們關注的對象。」他還說門諾人崇尚自然，不採用科學方法避孕，每家孩子往往都有七、八個。百多年來，他們的離婚率可以說是零，家庭充滿著親情和責任。不過，愈來愈多近親結婚的後果給門諾人帶來新的問題。加拿大是福利國家，全民醫療保險，可是門諾人為了不向政府繳稅，不服兵役，所以拒絕享受醫療保險和社會福利。孩子讀書只能在門諾人自己辦的學校裡，初中畢業就不再繼續上學。在門諾人看來，懂得勞動和生活的基本知識就已足夠。
其實我更多的不解是面對現代生活的誘惑，門諾人還能固守從前嗎？羅布林反問我說：「你看我像門諾人嗎？」身穿牛仔褲搭配花格子襯衣的羅布林，讓我怎麼看也沒法把他與清教徒聯繫起來。原來羅布林也是門諾人，不過他嚮往現代生活，喜歡手上拿著的黑莓手機。有趣的是生產黑莓手機的RIM公司總部就在滑鐵盧，距離聖傑克布斯小鎮不遠。 RIM的創建者麥克．拉扎迪斯差一點就畢業於旁邊的滑鐵盧大學，誰料他與蓋茨和喬布斯在輟學這一點上倒是很默契。身處加拿大科技和創新中心的滑鐵盧地區，小鎮的門諾人也在變化，門諾的年輕人像羅布林一樣開始「離經叛道」。
留戀從前，是因為從前永遠都成為過去。過去三百年門諾人對自己的理念、家庭和簡樸生活的堅守，為世界保存了一份真實的文化遺產，讓二十一世紀的我們親眼看到十八世紀人們的生活方式。
然而，那是回不去的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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