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盈慧
中國開放初期,不少老畫家天天其門如市,相識不相識的人,都攜帶紙卷自稱粉絲,慕名上門請求贈畫,畫家年紀越大,門外長龍越長,好些高齡畫家給弄到昏頭昏腦,精神應付不來,便為之叫苦連天,如果完全滿足不速之客的要求,連睡眠都沒時間了。
老畫人心知肚明,一百個慕名者,至少九十九個未必真的愛畫,不過看準他年事已高,有天百年歸老,可以拿他的畫換錢.難怪有些老畫家迫得冒火,索性閉門狠狠貼個告示:「謝絕探訪!」
最初以為這是我們中國畫家獨有的煩惱,沒想到原來畢加索身邊,覬覦他畫作的人也不少,就算不敢問他要畫,也愛在他面前附庸風雅,不懂藝術而跟他大談外行藝術,同時也看穿兒女未必喜歡自己的畫,只著眼日後變賣老父的畫能令自己富足三世,你說,老畢怎不厭惡所有身邊的人!
於是,裝修工人蓋內克老老實實說看不懂他的畫,他就一時驚為天人了。
真的,對成名大畫家來說,聽了幾十年的恭維話,耳朵也起繭了。任何不斷追求進步的藝術家,也未必喜歡自己的全部作品,那個率直說出他自己感覺的蓋內克,便令畢加索好比開蚌發現珍珠一樣歡喜;這種感覺,一般渴求名利的畫匠永不會有,只有從高峰下望的畢加索,才能從自信中拾取謙卑。
蓋內克的坦白,終於令畢加索遇到了他畢生追求那一點「真」,先後主動贈送給他的二百多幅作品,倒不是什麼寶劍贈俠士,而是為了愛惜這個忘年之交,希望他日後可以變賣自己的畫改善生活,他沒有想到,蓋內克還有更高尚的靈魂,他知道畢加索名畫可賣天價,還是把它全部捐贈給法國文物部,理由是畢加索是他的朋友,朋友的東西應該交給文物部好好保管,想不到人心澆漓的廿一世紀,由蓋內克秉承法國人的浪漫,鑄就出這個可以傳世的動人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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