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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滄桑
落葉清瘦的脈絡間,終於浮現冬的臉。
今年南方的秋冬像患著重感冒。綿綿細雨淋漓不盡,空氣濕乎乎的,粘乎乎的,像極了黃梅天,連呼吸都彷彿要長霉。
在印象裡,銀杏樹本該在秋的某一天會突然滿身金黃,葉子金子般整齊、絢麗,而在冬的一夜間會全部飄落,絕不拖泥帶水。這灑脫決絕的姿態,總讓我想起林風眠迅疾的筆鋒,無比潔淨而流暢的美。
然而,季節失信了,一切便亂了。一片片青不青黃不黃的葉子,透露了銀杏樹內心的糾結。是春天來了嗎?葉子,該黃還是該綠呢?難道是我返老還童、青春永駐了?這樣一想,它便上當了,它卯足勁兒,拚命維持著全身的綠,即使偶爾有凌厲的風拂過,它也以為是料峭春寒。
然而,它的額頭,它一片片扇形的葉子上部,漸漸泛起了一種黃—一種陌生的黃——黯淡,甚至焦黃,甚至黑斑,甚至還有蟲咬。而不是從前的金黃。
這是無所適從熬成的黃。
銀杏樹驚慌失措。如此不倫不類的自己,連它自己也厭惡。早知如此,它寧願瞬間枯萎墜落,自然抵達那個最美的昇華。而現在這個樣子,算甚麼?
然而,它已不由自主。無數葉子,在已經亂套的法則裡,煎熬得青不青黃不黃,蔫蔫的沒有一絲神采。有的掙扎著想徹底黃透,有的還很綠但已經掉了下來,提前死亡了。甚至有些葉子,連著細小的枝丫一起掉了下來。
一顆樹,如經歷一場大病瞬間蒼老的女子,再不是風姿綽約。然後有一天,冬躲在一場疾風驟雨後姍姍來遲,一夜間,那些糾結著的銀杏葉失去了最後一次變成金子的機會,落了一地的——難看。
暖洋洋的初冬像一個稚嫩的孩子,但據預測,接下去極可能是嚴酷的極寒,這個孩子會瞬間老去,沒有過渡。糾結的,自然不止銀杏樹,還有無數其他樹,花,莊稼,還有人——這些人,在亂了套的季節和規則裡,茫然失措,無所適從。漠然、精神分裂、抑鬱症等精神疾病呈高發態勢,已超越心腦血管、呼吸系統及惡性腫瘤。而隱形的、輕微的準精神疾病,也許連背著沉重書包艱難跋涉的孩子都難以倖免。
人人都在問,這個世界怎麼了?
出乎意料,在我滿以為今年所有的銀杏葉,再也不會真正變黃時,連續幾夜寒流後,卻仍有一棵又一棵銀杏樹,如花朵般綻放開金子般的葉子,與陽光同比明媚!
原來,我錯了。其實,這個所謂的「全民焦慮時代」,絕大多數人心、人性中的美好高貴的部分,仍然和金子般的銀杏葉一樣,在。否則,顛沛焦灼的每一天裡,怎還會有時時的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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