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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德避暑山莊全貌。 資料圖片
──遊承德避暑山莊（上）
張衍榮
根據姚桂茹師傅（承德的士司機）的建議，看過「小布達拉宮」（普陀宗乘之廟）和「班禪行宮」（須彌福壽之廟）後，我們來到避暑山莊正門——麗正門，準備飽遊久仰的避暑山莊。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當目光觸及麗正門的一剎那間，我不由一怔！難道這就是帝王御苑的大門？！如此地其貌不揚，怎麼看怎麼都不像啊，不論是記憶中的故宮午門，還是剛剛遊覽過的寺廟，它們哪一個不是宮闕巍峨，金碧輝煌？而眼前這座堂堂的「皇門」，青磚灰瓦，講個頭，矮塌塌；論色彩，灰撲撲，哪有半點君臨天下的威嚴氣派？
清代張潮曾有句名言：「文章是案頭之山水，山水是地上之文章」。按此說法，避暑山莊無疑是遠勝於自然山水的「地上文章」了，可當初「大清」的統治者，也就是康熙，他是如何「書寫」的呢？一個曾經不可一世的王朝，將皇家「山莊」的大門弄成此等模樣，呵呵，莫非它的GDP也注水摻假，修建時還真的差這倆錢，或者，不這麼處理就會搞出個爛尾工程來？它究竟是座舉世無雙，專供帝王享樂的皇家逍遙宮呢，還只是個政績工程、形象工程、面子工程呢？……這麼胡亂想著，思緒就鑽進了故紙堆。
三百多年前，一個群山環抱的小山村，突然被人以所謂「勸承受先祖恩澤」的名義改名易姓。從此，神州大地少了個名叫「熱河上營」的山村，而多了座熙來攘往的城市。這便是承德。
其實，「承德」之問世，完全是應運而生：
一是歷史出現了新的節點。
滿清入關之後，經過五十多年的「胡蘿蔔加大棒」，內憂外患局面得到前所未有的改觀：中原民眾，尤其是知識分子，反清復明情緒已逐漸降溫；吳三桂、耿精忠、尚可喜等南方「三藩」之亂業已平定；北方部落的邊患問題也先後逐一得到解決；通過尼布楚條約的簽訂，沙俄東擴得到初步遏制。一身征塵，年過半百的康熙皇帝，終於在有生之年看到了政治穩定、經濟發展、邊疆安定的局面。可以這麼說，此時的「大清」已步入名副其實的盛世時代。
二是鞏固封建統治的需要。
康熙是中國歷史上並不多見的皇帝。他不僅文武兼備，出類拔萃，尤其在繼往開來上善於守成。在祖母的輔佐下，他八歲登基，十六歲計除權奸鰲拜，一生經歷過的刀光劍影，驚濤駭浪不計其數，深知「創業難，守業更難」。因此，他沒有被勝利衝昏頭腦，沒有飄飄欲仙，而是警鐘長鳴。當別人都沉醉於歌舞昇平的時候，他卻始終在為社稷的長治久安、世代相傳而焦慮，眼睛死死盯著靜水下的暗流。比如1699年《桃花扇》問世後，教坊和宮中傻乎乎爭相競演的時候，他就一眼看出個中危險的政治傾向，斷定它是一株反清復明的大毒草，以致令後世有了「利用小說反黨」的警覺。其思想深處，天下太平，並不意味著可以高枕無憂。書齋文人，馬背部落，宗教貴族，虎狼鄰居……哪一個是可以掉以輕心的呢？
正因為康熙對形勢有著十分清醒的認識，所以如何長期穩住邊疆各種勢力，也就提上了議事日程。
如何解決？康熙工於心計，老謀深算，權術稔熟，駕馭深諳，其特點是經常不按常規出牌。這方面的典型例子很多，亦如上面提到的《桃花扇》，在今天看來絕對要算個驚天大案，可他不批判，不禁演，不殺人。同樣，在處理邊疆「維穩」問題上，他的表現依舊很是另類。
誰都知道，清以前的歷代統治者抵禦北侵，防止邊患的措施無一不是大修長城，可康熙對這種婦人之見的圍牆固邊很是不屑，明確表示反對。在古北口總兵官蔡元修長城的請示上，他曾嚴厲批示道：「守國之道，惟在修得民心」。
康熙反對修長城，但不等於不重視長城；不修地上長城，不等於說不修心頭長城。說到這裡，問題也就比較清楚了：原來，為了鞏固統治，康熙需要一個平台——一個修築人心長城的平台。
那麼，這個平台在哪裡呢？康熙的目光停留在熱河上營，於是「承德」被開發出來，借用今天的話說，成為清王朝的「特區」。
三是得天獨厚的地理與氣候。
「承德」之選中，蓋因其有著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承德位於華北與東北接壤的山區，「道近神京，往來無過兩日」；北與大漠、草原毗鄰，幾乎舉鞭便到。因此，不管是皇帝，還是部落首領，無論哪一方到這裡，往來都十分便利。其次，這裡山巒疊嶂，河流縱橫，水草豐茂，野獸出沒，又是建立木蘭圍場，堅持秋獮制度的理想場所。第三，這裡氣候宜人，夏季山口風穿堂而過，白天沒有溽熱，夜間十分清涼，是避暑消夏的好去處。正因為如此，「特區」選在這裡，便至少可收一石三鳥之利：
一，可名正言順地阻止大漠、草原上那些覬覦神器的「可汗」們藉故南下帝京，避免京師繁華、宮廷奢靡在感官上給他們造成刺激，引起不必要的負面效應，從而在心理上盡可能地抑制其「紅眼」衝動；
二，木蘭圍場設在此地，不僅可讓「大清」的起家老本——八旗兵丁早晚操練，繼承「革命」傳統，保持神勇精銳，還可在必要時組織他們「例行」軍演，讓北方那些不安分的夥計們陣前「閱兵」，從而在軍事上對其野心起到震懾作用；
三，順利渡過炎熱的夏季，既可從容處理政務，又可養生健體，以使皇帝健康長壽，宗室人丁興旺，子嗣綿延，香火萬代。
政治、軍事、文化、心理、制度、健康、皇族……凡此種種，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去，「承德」莫不意義重大，其脫穎而出也就勢在必然。
上合天時，下得地利，對「大清」而言，承德簡直就是一處天生的經國平台啊。
想到這些，我忽然似有所悟，嗨，麗正門之低調，之不起眼，有甚不好理解的？它不正是康熙修築人心長城這篇大「文章」的題中之義嗎！
「麗正」語出《易．離卦》：「離，麗也；日月麗乎天，百谷草木麗乎土，重明以麗乎正，乃化成天下。」元世祖忽必烈於1267年由「上都」遷都城於金「中都」（今北京市），1272年改「中都」為「大都」，大都的正門就叫麗正門。採用元大都城門命名避暑山莊的正門，二百五也能鬧明白，「山莊」者，「大都」也！再看麗正門時，便有了新的感覺。造型和尺寸，標識和飾物，包括門楣上的滿、漢、蒙、藏、維五種文字的「麗正門」門額，門對面的紅照壁，下馬石，門兩邊的石獅，幾乎無不可圈可點，耐人尋味，「山莊」的性質、功能也隨之明晰起來。很顯然，「山莊」之建是有醉翁之意的，如果將其僅僅解讀為意在避暑，甚至是為了享樂逍遙，不說大錯特錯，至少也是以偏概全。至於「政績工程」、「形象工程」云云，說句難聽的，不靠譜！
不用多說，我是帶著幾分自嘲和不已讚歎穿過麗正門的。
進門後舉目看去，發現拙見果然得到印證。不論其選址取勢、佈局謀篇，還是風格特點，乃至細節處理，幾乎無一不在告訴人們，「山莊」哪是什麼安樂窩逍遙宮喲，分明一部盛世憂危之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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