彥 火
王蒙夫人崔瑞芳一句「王蒙就是那個和我永遠永遠在一起的人」,「我就是那個永遠永遠和王蒙在一起的人」,這是很樸實而簡單的語言,是六十年患難與共的情誼所凝,但比起任何愛的宣言更加扣人心弦。
一九八八年杪,王蒙參加美國「愛荷華國際寫作計劃」活動後回程,途次香港,我在一次與王蒙的對談中,王蒙特別強調夫人對他人生路途上堅定不移的支持和鼓舞。茲擇其中一段——
彥:可不可以具體講一講,她對您怎麼支持?
王:這是中國婦女一種特有忠貞思想所構成的。一九五七年我剛結婚,不久就捱鬥爭。我印象最深刻是到了一九五八年,到北京郊區一個山區門頭溝去勞動、去改造,所謂勞動鍛煉就是了。
彥:您愛人當時是做什麼的?
王:說來話長。我們結婚的時候,她大學還差一年畢業。一九五八年,我劃成右派的時候,她剛大學畢業。她本來解放前已參加了黨,結果因為我的問題,當然也有一些別的原因,她受到開除黨籍、開除學籍的處分。現在想起來,這太可怕了。
彥:我看她受到很大壓力吧?
王:當然受壓力。什麼和右派劃不清界線啦。她倒沒劃右派,就是開除黨籍,開除學籍,所以一九五八年我下鄉,她在家裡,沒有畢業,就等於被拋棄的一個人。到一九五九年,她才當代課小學教員。到一九六○年開始才當中學教師。一直到一九八○年十月份才發給她大學畢業文憑。一九五八年大學畢業,一九八○年十月才發給她畢業證書。
陪伴王蒙近一甲子的方蕤於二○一二年三月二十三日在北京病逝,終年八十歲。在殯儀館內廳懸掛著方蕤的大幅遺像,正下方的花圈上寫著「咱倆永遠在一起,你的王蒙」,現場擺放的「崔瑞芳生平」單頁上印著王蒙的悼亡詩《贈愛妻》兩首。據報道,當家屬告別死者時,王蒙在家人的攙扶下走近靈柩,看著像是睡著般的妻子,突然吼出愛妻的名字「瑞芳」,並失聲痛哭,癱軟得近乎跪倒。家人趕緊將他攙扶起,然後把他架了出去。……
王蒙對方蕤的殷殷深情,和歷經風雨彌堅的情誼,從王蒙的兩首悼亡妻詩,表露無遺——
此身此世此心中,瑞草芳菲煦煦風。淡對荒唐成一笑,長吟塊壘亦含情。何驚惡浪同舟渡,有牽晴輝攜手行。憂患人生八百歲,朝雲唱罷晚鐘鳴。
京華何處是邊疆,古路茫茫恁斷腸。我願隨君經百世,君宜與我走八方。伊犁綠谷情歌苦,拉薩金佛法號長。更喜遨遊全世界,五洲盡閱是風光。
王蒙的文學成就,與他的美滿家庭分不開的,如果在他年輕時候被劃成右派分子,沒有方蕤的支持和鼓勵,面對政治上的批判和受到白眼和歧視,他是很難挺過去的。王蒙曾經說過:「我平生最得意的兩件事,一是愛情的成功;二是與文學結下了不解之緣。」王蒙與方蕤的愛情,是可歌可泣的!
王蒙最近寫了一篇文章《活法》,細寫他人生歷程的「活法」,其中有一段話是這樣寫的:「我的活法積極而且正面:我常常充滿信心,對自己,也對環境;我常常按捺不住自己的笑意。常常想『笑場』。我的挫折與悲觀是我積極與正面的起跑線。一個經歷過如許挫折與悲觀的人,結果摒棄的是不切實際,獲得的是且戰且進的一步一個腳印,是乾脆沒有什麼勝負而只有繽紛與趣味的經驗。能夠不是這樣嗎?」
王蒙的「活法」,也摻和了他夫人的活法。在沒有王夫人的日子裡,我們期望王蒙繼續以他積極的活法走下去!
(二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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