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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爐檀香，一杯清茶。 網上圖片
陳 莉
這天和好朋友微兒又去爬天竺山，拜過法喜講寺，下山路過茗心齋，又去喝茶。茗心齋主人在，聊起了也常來他的茶室喝茶的另類和尚，叫做聞聞法師的。
聞聞法師初次到他的茶室，要了茶喝，對他說：我來給你加持一下吧。
那時候的聞聞法師像是一個乞丐，僧衣很髒，頭髮很長，鬍鬚滿面，只是茗心齋主人一心向佛，同意了。
聞聞法師於是脫鞋盤腿，閉目打坐。鞋臭味充斥整個茶室，令人反感，茗心齋主人不得不燃一支檀香除臭。
「那時候我還沒有那麼另類，實在受不了那個味道。」茗心齋主人說。
聞聞法師打坐完畢，走了，茗心齋主人又燃了第二支檀香，驅除依然強烈的餘臭。
聞聞法師不駐寺院，只願意在山裡搭一個茅棚打坐，過著最原始的苦修生活，餓了吃野果、渴了喝山泉，如此兩三年，所以「臭不可聞」。他說在寺院裡面修不好的，現在的寺院條件太好了，吃喝住行都安排得很妥帖，遊客又多，熙熙攘攘、熱熱鬧鬧的，沒法修行。比如說在靈隱寺吧，那些穿著吊帶背心的女遊客來了，恐怕心頭早就升起千個萬個念頭了，起起伏伏的，但是自己可能根本就不警覺，更捉不住。這裡太熱鬧了，每一個念頭都被熱鬧掩住了。而在山裡，哪怕出現一個念頭，都十分清晰，就是看到一個老太太，冒出來甚麼想法，都可以穩穩捉住。只有靜修過，才知道熱鬧處如何調伏自己。
說到老太太，聞聞法師是要遠離的，老太太最折損出家人的修行了。這裡有點神通的感覺，暫且記下來吧。一個寺院附近，一個虔誠的老太太去世了。去世後，她的銀髮變黑了，她的容貌變年青了，她的遺骨燒出來很多舍利子，可以串成一串美麗的手鏈。可是那個寺院的和尚呢，都是面籠烏雲，枯槁無色的，精氣都被這個老太太吸去了。
聽到這裡，我好奇地大睜開眼望向微兒，微兒也望著我，看得出她和我一樣在猜測。
為甚麼？為甚麼？
老太太都是非常虔誠的，她們供奉三寶，十塊二十塊的，用油紙或者紅紙包好，恭恭敬敬地，甚至跪拜著遞給師傅。師傅收下了，就折損師傅了，因為很多師傅可能還不如她們虔誠，修行不如她們。這些錢，很多老太太是從牙縫裡一分一厘地省出來的。尤其農村裡的老太太，篤信三寶，節衣縮食地供養三寶，結果老太太的功德積累了，師傅們卻被折損了。本來自己一個人，每天種地除塵都要親力親為的，可是一個虔誠的老太太來了，連飯食都煮好了送到手上，自己張嘴吃就可以了，怎麼修行？所以聞聞法師是絕對不受老太太供養的，看到老居士都逃掉的。他覺得他不配，更無福接受老居士的供養。他是懷疑自己的。
哦，這樣啊，我豁然大悟，指著微兒說：你瞎猜了吧，邪思了吧，胡思亂想了吧。微兒也大叫著指著我：你才瞎猜了，邪思了。
茗心齋主倒也不譏諷我們，還是繼續說著聞聞法師的故事。
聞聞法師第二次來，茗心齋主沒有認出來，他剃了頭，剃了鬚，僧衣也整潔了，說是進來討杯水喝，坐下了。當時一個客人正在翻看張望拍攝的《佛澤》影集，看著看著，指著其中一幅作品問他，這個師傅和你很像，是不是你啊？
聞聞法師倒也直爽，說就是我。我現在在靈隱寺山那頭的山窪裡搭了一個茅屋打坐，沒有駐寺，每天會翻山過來走走。
聞聞法師會跟靈隱寺的大和尚要錢，說你們杭州有錢，給我錢。
大和尚回答，沒錢。
杭州這麼有錢的地方，都沒有錢嗎？他說著，轉身走了，也不生氣，也不糾纏。
他要錢幹嘛呢？專門修那些佛門祖師呆過卻又破損了的道場，宗教局管不過來、也不賺錢的地方。大殿常常被農民用來圈養豬羊了，他把他們勸走，又把附近的靈塔或者經塔打掃乾淨，整理一番，這些都需要錢的，他就會去要錢。
他有沒有想過還俗呢？
有的。有一回他去到一個偏遠的地方，偶遇一個老太太要供養他，給他錢，他說我不要你的錢，你給我一口水喝。老太太把他領回家，他這才發現在這裡，水比錢還貴重。水要從很深的泥巴井裡打出來澄清一夜，泥漿沉下去，佔了大半桶。剩下的小半桶上還浮著一層油，撇去油，才得到不到三分之一的水。那一刻，他想還俗了。他覺得還俗比出家更有意義，能做更多的事情。
佛教非常強調僧人的作用，因為僧人是續佛慧命的；有僧，佛法才能薪火相傳。如同儒家強調讀書人作為文化載體的重要性一樣，僧被敬重為天人師。佛、法、僧是一體的，供養僧，也就是供養佛和法，佛和法才能保存生命力。可是強調太過，過猶不及，尤其在目前的社會，很多僧人不夠虔誠，修行淺，俗氣重，安於供養了，會造成負面影響。
偶爾在微博上看到一條消息，在某國的海灘邊，一個有錢的女孩子供養兩位僧人入住高級酒店，然後陪同他們在海邊遊玩。因為虔誠，女孩子不敢並行，幫著師傅拿著隨身物品跟在身後，而師傅在前方打著傘施施然漫步。外國人驚訝 了，中國男人就是這樣的風度嗎？
唔，他們首先是中國男人？！
所以聞聞法師在這個社會顯得另類了，他不駐寺院，不接受供養，專門找那些毀壞了而宗教局照顧不了的古寺院，整理坍塌的牆垣、經塔，搭茅屋打坐。
修行是一個很大的話題。有一天也是在茗心齋遇到永福寺的允成法師，允成法師提到過午不食的戒律，「如果不能持守，每天都偷一個饅頭藏著在餓的時候吃，有甚麼意義呢？自己騙自己嗎？」
「可是持戒有一個如同馬拉松賽跑的極限點吧，過了那個極限點，人就開始適應並且獲得了持戒的安適吧。」我這麼問道。
「但是有些人就是餓啊，不適宜。如果一直不適宜，就不要騙自己了。佛門有八萬四千法門，就是還俗，也許也是一個法門呢。」
此話怎講呢？有一個女孩子一心要出家，也出家了。出家以後，才發現自己的執念有很大的問題，又還俗了。還俗以後，結婚生子，安住當下，真正地輕鬆快樂、自由自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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