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 輝
若干年前,朋友說他們的劇社要到沙頭角演出,我就說︰﹁我可以跟你們一起去嗎?﹂話說很多很多年前,去過一次沙頭角,喜歡那裡沒有界的界—華界的人走過來,英界的人走過去,界好像只是念書時兩個同學共用一張書桌,有時你的書和筆放在我這邊,有時我的間尺和擦膠移到你那邊,也許大家心目中有一條界線,可是在和睦相處的時候,那界線又好像不存在了。
近些日子活得特別慵懶,晨起梳洗,收拾案頭凌亂的報紙,也約略覺得鏡裡框中的那個人耳目可厭,言語無味,於是想起這樣的叮囑:「我想勸你不如去旅行,去看海鷗,去找一個陌生的地方住宿……」不太健康的人不免略帶不太健康的情緒,可不必苛責自己,軟綿綿的安慰至少讓自己覺得活得積極些,比如一位友人詩說:請給我一點美麗的謊言……
這些日子活得特別慵懶,總覺得事事都不大對勁,疲累地完成的工作,好像都完成得太容易,也許是由於對困難已漸漸感到麻木,也許是覺得完成得比預想要差勁得多,對完成的喜悅,倒有點生疏了。以往在上班的時候寫太多容易的字,總可以在下班後寫稍為困難的,在心理上稍稍得到補償,可是最近連那一點點原先的樂趣也漸漸消淡了。
有一天去流浮山,塞了半天車,到了目的地,發覺遊人好像不比星期天維多利亞公園少,海灣在暖烘烘的陽光底下,竟然也約略有點疲乏呆滯了。於是想起這樣的一個鏡頭︰海灘上有一輛客貨兩用車擱淺,小螃蟹爬在車輪上,車廂內有一份潮濕了的一天前的報紙。那輛惹人懷疑的車後來也許駛離了沙灘,可要等潮水退到遠遠的海灘外,並且開足了馬力,才爬出鬆軟濕滑的沙堆。大概就是那樣子了。
「我想勸你不如去旅行,去看海鷗飛,去找一個陌生的地方住宿……」明天當然動不了身,下個星期也不行,然而總得要給自己一點軟綿綿的安慰,一點點美麗的謊言,如自己許下一個出發的諾言,告訴自己︰回來後拋下瑣碎纏人的事務,好好讀書,好好生活,好好做一個假日的鄉村人。
那才想起沙頭角是一個「去看海鷗飛」的好地方。我打沙頭角乘船到吉澳,在碼頭看見成群的海鷗,有時飛向小梅沙那邊,有時又從小梅沙那邊飛過來。那麼多的海鷗,給人一種飽滿的旅行的感覺。然後很多年過去了,再沒有見過那麼多的海鷗成群成群地在水面低飛了。
沙頭角的街市有一些小食攤檔,我們在那裡吃過鮮爽的魚蛋粉;街市一帶有古老的店舖,一家金舖裡面掛了一塊黑漆底金漆字的橫扁,上面簪金花結紅帶;那條通向碼頭的街道,旁邊有一條約莫十公尺寬的水溝,據說對面就是華界,小孩子們從這邊的水溝壁走到那邊的水溝壁,攀上去,走到那邊,又跟另一些小孩子從那邊越過水溝,走到這邊;水溝本來是分隔的界線,卻又好像是孩子們共用的遊戲場了。
沙頭角是一個去旅行的好地方。打沙頭角乘船到吉澳,約莫三十來分鐘的航程,兩岸有不同的風景,一邊可以望見梧桐山,另一邊是新界東北的榕樹凹,然後,經過穿了一個大洞的鴨洲,吉澳就在望了。那是一段美麗的水域,有時覺得離開出發的城市很遠很遠了,有時又覺得只不過像到新界走一趟而已,那樣的旅行的感覺,是到其他離島的航程沒有的。很多很多年沒有去過沙頭角了,不知道那裡起了些什麼變化,比如說︰還可以吃到鮮爽的魚蛋粉嗎?還有沒有街渡去吉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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