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永瑞
我和老婆去買西瓜,瓜攤上,我拍拍這個,摸摸那個,作出一副挑瓜專家的樣子,最後指著一個瓜說:「就要這個啦!」老婆半信半疑,回家切開一看,呵,還是沙瓤的!老婆向我豎大拇指,我得意地說:「想當年,咱可是資深看瓜人呢!」
那些個翠綠的夏天,就被這一句話,從塵封的記憶裡復活了。
看瓜,大概是農村孩子們在暑假裡最快樂的事了。沒有做不完的作業,不必早起上學,不必下地勞動,好吃的西瓜隨便吃,廣袤的田野隨便玩,那簡直就是孩子們的天堂啊!
盛夏的田野裡,一望無垠的莊稼是綠色的波浪,田間地頭的瓜棚就像浮在海上的小船,看瓜的孩子們就像水中嬉戲的魚兒。這些孩子大的也不過十二、三歲,一色的「板寸頭」,小短褂兒,光腳板,露著黑不溜秋的脊樑,嘴裡嚼著不知名的野草根,大笑大鬧,滿地瘋跑,一股撲面而來的鄉土味兒。
瓜棚是拴不住孩子們的。他們要麼三五成群,在瓜棚下樹蔭裡打撲克,撿小石頭、土坷垃下棋;要麼就在土壩上掏洞捏泥人,用高粱稈紮蟈蟈籠子,爬樹掏鳥窩,下渠趟水摸魚。只有渴了餓了才會跑回自家的瓜田裡,隨手摘個西瓜往地上一摔,裂成七八瓣兒;不好吃的往草窠裡一扔,好吃的就大口大口地啃,吃得臉上紅一道黑一道的,像個花臉貓,吃完了用瓜皮擦擦手繼續瘋玩。自家的西瓜吃膩了,就鑽到鄰家玉米地裡,燒玉米棒子或是找甜玉米稈來嚼,更有膽大的孩子們,偷偷翻過籬笆牆去果園裡摘果子吃。
那時的我還像個小尾巴一樣,跟在比我大四歲的哥哥後邊,放了暑假便一塊去大姨家,幫著幹些看瓜摘菜之類的農活。大姨家的瓜田在村外一片臨河的沙地裡。背後是一叢叢荊棘樹圍起來的果園,果園外有一灣淺淺的水渠,渠壩上長滿了高高的白楊樹。瓜棚就搭在背靠壩沿的樹下,一頭靠著樹榦,一頭用樹枝搭成簡單的帳篷,像吊腳樓一樣半懸在空中,兩邊用枝葉遮擋起來,棚子裡鋪些麥草。瓜田的一邊是正在吐穗的玉米,一邊是青青的豆角地。我也像那些看瓜的孩子們一樣,在野地裡撒歡打鬧,躺在瓜棚裡聽大哥給我講故事,從楊家將講到雪山飛狐;或者躺在麥垛上一邊啃著大哥從果園偷來的果子,一邊看著頭上細碎的陽光從綠蔭間漏下來。
後來我上了初中,大哥畢業後到外地上班。我沒了玩伴,大多時候就一個人坐在瓜棚前,對著寂靜的瓜田發呆;倦了就躺在瓜棚裡,聽著蟲鳴鳥叫的合奏,聞著淡淡的麥秸稈香,枕著一本小說,隨手翻上兩頁。那些書大多是野史演義或者武俠小說之類的「閒書」,腦子裡偶爾會閃過一些離奇荒誕的念頭。頭上白楊樹葉子刷拉拉地響著,那是七月的風吹過田野,掀起一輪輪綠色的波浪;遠處一隻鷹在高天上緩緩地盤旋著,忽然一隻黑亮的蟋蟀吟唱著從肩頭跳過去了。
晚風涼起來的時候,鳥兒們嘰嘰喳喳地飛回了樹梢,放羊的牧人趕著咩咩叫的羊群從壩子上走過,遠處村頭升起了裊裊的炊煙,滿目的綠色黯淡下來,漸漸沉入夜色裡。不一會兒就會聽到大姨在村口叫著我的小名「回家吃飯嘍!」
童年像那隻蟋蟀一樣從肩頭跳躍而過,看瓜的日子,就在那一聲聲呼喚中落下了帷幕。上了高中後功課繁忙,再沒有了幫人家看瓜的時間。長大以後離開故鄉,走進遙遠的城市,為了生活東奔西走,年少時的記憶日漸迷離。但那份對大自然、對土地的親切與迷戀,卻始終搖曳在我的心底;那種花一樣的爛漫,風一樣的自由,早已沉澱在時光的年輪裡,不知不覺中浸潤了我的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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