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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 巴金著
王光正
離別舊房,要搬遷到新的住處去,清理書籍,一本陳舊的《家》被我不經意地翻了出來。書已泛黃,我順手打開,扉頁上趙君的簽名躍入我的眼簾,很快我的眼濕潤了。
那是災年,父親因冤案,遠在新疆服刑,母親也離開我們,調到另外的地區工作去了,我與弟弟正在吃晚飯,其實也就是兩把辣鍋胡豆下著一碗冷水。雖然我們是城鎮人口,但在那個時代,每月只有十多斤口糧,而且還常是胡豆紅苕之類的雜糧。
還沒嚼上幾口,一個蓬頭垢面者跑了進來,我們頓時緊張起來。我認識他,他是個「抓雞」(亂抓東西吃者的俗稱)。前個趕場天,我去「好吃街」打精神牙祭,就是這個蓬頭垢面者抓起別人從重慶販來的「高級餅子」,不管背上結了多少「南瓜兒」(即拳頭)也不鬆手,但也不往嘴裡送,原來他是為病臥在床上寡居的老母抓的。不等到他伸手,我和弟弟身子撲在胡豆上。我們弱小的身子是抵不過他的,好在他這次是「君子動口不動手」,只小聲地說:「小老弟,我的老母……」
那個趕場天後,我從別人那裡多少了解了他的一些身世:他住在附近的農村,是大學生,學的是中文,為造一張假證明去買幾斤水果糖,就被學校開除了。他說著,從身上拿出一本包得好好的書,央求我們:「給換點胡豆吧,家裡已經沒什麼能換吃的了,窮不丟豬,富不丟書,要不是為老母……書是我們讀書人的命根呀!我見你在屋簷下看書看得津津有味,在這災年實在是難得的喲!我想你是喜歡書的娃兒……」人心都是肉長的,我有了惻隱之心,我們一月還有十幾斤糧供應,農村只要地裡不長莊稼就什麼也沒有。我們的身子從胡豆上移開去,分了三分之一給他。他把書鄭重地放在桌上,叮囑我:「要好好愛護,千萬不要丟失了喲!」他捧著胡豆走到門口,還張望了幾眼桌上的書。
那是一本巴老的《家》,儘管飢腸轆轆,卻一看就入了迷,巴老寫得那麼精彩,作品中的高氏兄弟以及與之相聯的女性是那麼令人難以忘懷,頃刻間好像飢餓也減少了幾分。
後來趙君的事得到甄別,要回大學去繼續讀書,我去還書,他卻回贈給我,並在書的扉頁上鄭重地寫上「文學作品是打開心靈的鑰匙」,並署上大名。
從那時開始,我愛上了書,戀上了文學,與之結下不解之緣。以後,我手中只要有了錢,首先想到的就是買書,就是當知青的艱苦歲月我也一刻沒離開過書,並立下了要當作家的理想,考大學,填的志願,全是自認為與當作家有關的「漢語言文學」。
巴老已作古,可他的書影響了幾代人。我撫摸著書,掂著書的分量,深思著:如果沒有災年,沒從趙君手中擁有《家》,我會愛上文學,恢復高考,我這個初中生能考上大學,會成為一名作家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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