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承鈞
日前途經杭州,想起與杭城有淵源的兩位才女:李清照與秋瑾。李清照曾棲足杭州,但這裡是她的傷心地,西湖的美景並未能打消她對故國(汴京)的懷念,只須讀讀她寫於杭州的「病起蕭蕭兩鬢華」就一清二楚了。秋瑾也曾多次到過杭州,在現存兩百餘首「秋詩」中就有十幾首提及杭州,其中有些更是在杭城撰寫。秋瑾熱愛西湖的山水風光,生前就留下「埋骨西泠」的遺願,如今孤山腳下的萬綠叢中,仍安葬著她不朽的英靈。
今天來對比、分析這兩位中國歷史上的傑出女性,無論從人文和社會的角度看,都不無意義。
李清照(1084-1155)與秋瑾(1875-1907)分別生活於宋、清兩代,時間上相隔800年。兩人所處社會背景不同,個人性格也大相逕庭,但兩人都生於書香門第、天賦聰穎且自幼飽讀詩書,成人後都有超凡的文學才情和崇高的政治抱負,最終也以令人扼腕的悲劇命運而告別人生。可以說,她們兩既是清末以前中國女子文壇的兩座高峰,又是史上兩位最可歌可泣的不幸女性。
據聞今年有人在杭州策劃一個「西湖十大佳人」的評選活動,其中李清照和秋瑾雙雙榜上有名,其他八人分別是白娘子、祝英台、李慧娘、王朝雲、蘇小小、方百花、琴操和花魁女。但此事遭到不少有識之士的竭力反對,讓李清照和秋瑾兩位高貴女性與李慧娘、王朝雲、蘇小小、琴操等風塵女子相提並論,實在是大大不妥,令人啼笑皆非!
李清照詩詞文章皆為一流,尤以詞的成就最佳。秋瑾亦是能詩能詞的文章高手,更以詩的成就鶴立雞群。在「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封建體制下,李清照與秋瑾能夠在文學上取得如此驕人的成就,實在是非常難能可貴。不同的是,兩人的個性差異使她們的作品也有了明顯反差。
就詩詞而言,兩人最大的不同在於李是婉約派領軍人物,秋則堪稱豪邁派的傑出代表。
李清照之父李格非為當時著名學者,她從小生活優裕,婚後伉儷情深,夫君趙明誠又是金石考據家。花前月下,夫妻倆吟詩作對麗影成雙,讀李清照的詞,我們可以明顯地感受到她的婉約情調。李清照擅長從女性的角度,恰到好處地描繪深閨女子哀婉纏綿的心境,如《如夢令》:「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捲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再如《點絳唇》:「寂寞深閨,柔腸一寸愁千縷。惜春春去,幾點催花雨。倚遍欄杆,只是無情緒!人何處?連天衰草,望斷歸來路。」等等。
秋瑾則從小以「鑒湖女俠」自詡,性情豪爽,崇尚俠義。丈夫王廷鈞胸無大志,兩人缺乏共同語言,試看她婚後在北京居住時的一首《滿江紅》吧:「小住京華,早又是,中秋佳節。為籬下,黃花開遍,秋容如拭。四面歌殘終破楚,八年風味獨思浙。苦將儂,強派作蛾眉,殊未屑!身不得,男兒列;心卻比,男兒烈!算平生肝膽,因人常熱,俗夫胸襟誰識我?英雄末路當磨折。莽紅塵,何處覓知音,青衫濕!」
愛國情懷躍然紙上
秋瑾與李清照雖然生在不同時代,人生經歷也大有差異,但她們都擁有深厚的愛國情懷,她們能以女性獨特的細膩視角去觀照國家和人民,從而寫出一首首憂國憂民的詩詞。如李清照她的《夏日絕句》:「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憂國之情何等的壯烈豪邁!難怪清代大儒沈曾植(1850-1922)評價李清照是:「易安倜儻有丈夫氣,乃閨閣中之蘇、辛,非秦、柳也」,把李清照與蘇東坡、辛棄疾等相提並論。
秋瑾的家國情懷更強烈了,她在《對酒》詩云:「不惜千金買寶刀,貂裘換酒也堪豪。一腔熱血勤珍重,灑去猶能化碧濤。」在《黃海舟中日人索句並見日俄戰爭地圖》中,秋瑾矢志報國的壯志更是呼之欲出了:「萬里乘雲去復來,隻身東海挾春雷。忍看圖畫移顏色,肯使江山付劫灰。濁酒不銷憂國淚,救時應仗出群才。拼將十萬頭顱血,須把乾坤力挽回。」讀這樣的愛國詩篇,每一個炎黃子孫都會扼腕感動!
其實李清照在早期的《鷓鴣天·桂》中就透露出一股「丈夫氣」了:「暗淡輕黃體性柔,情疏跡遠只香留。何須淺碧輕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自喻自己有桂花一般淡雅高潔的內在美,無須與牡丹爭奇鬥艷。秋瑾也有不少以花自況的詩詞,她在求愛《蘭花》詩中云:「九畹齊栽品獨優,最宜簪助美人頭。一從夫子臨軒顧,羞伍凡葩鬥艷儔。」蘭花素有「花中君子」之稱,秋瑾對蘭花的歌詠凸顯其對君子的嚮往和羞與流俗為伍的人格。
李清照尋尋覓覓,只落得滿地黃花堆積、人面殘花相照、女兒更憔悴的慘狀,於是她只好借酒消愁:「問天語,慇勤問我歸何處?我報路長嗟日暮,學詩謾有驚人句。九萬里鵬飛正舉,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而八百年後,一位颯爽女子從山陰道上策馬走來,只見她身著緊褂、腰佩長劍——她正是「鑒湖女俠」秋瑾!留學日本歸來的秋瑾巾幗不讓鬚眉,義無返顧地走上反清救民的革命道路。
最後時刻,秋瑾大喊一聲「秋風秋雨愁煞人!」在封建王朝的屠刀下壯烈犧牲,在風雨飄搖的年代定格了一個舉國震驚的光輝塑像!從李清照的「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慼慼」到秋瑾的「秋風秋雨愁煞人!」,兩位寫詩的傑出女性完成了一個質的飛躍,重溫秋瑾犧牲前的千古絕唱,真乃情何以堪,光照日月!
總體來說,秋瑾與李清照在人生道路和文學創作上多有不同、各有千秋,但她們的氣質與文字卻同樣出類拔萃超乎尋常,她們用自己卓爾不群的才情和生命實現了自己的人生價值,一躍而為中國文壇上著名女作家、中華歷史上最傑出女性代表。同時,她們也在深深地拷問國人: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你們該做些甚麼?
當年郁達夫在《懷魯迅》一文中寫道:「沒有偉大人物出現的民族,是世界上最可憐的生物之群;有了偉大的人物,而不知擁護、愛戴、崇仰的國家,是沒有希望的奴隸之邦。」秋瑾與李清照,當之無愧可以榮登這「偉大人物」之列,她們是中國婦女的驕傲與光榮,她們代表了一個時代的民族取向,無論今天或明天,她們都值得我們真心實意地「擁護,愛戴,崇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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