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全
晚清中國,並非沒有改革的希望。其實,面對海內外一陣陣要求變革的浪潮,清廷也作出了相應的回應——例如,實行新政,廢除科舉,預備立憲等等。然而,這些措施並沒有挽救清朝的命運,尤其是預備立憲之舉,弄巧成拙,直接造成了清廷的垮台。可謂「假改革引來真革命」。
在風起雲湧的局勢中,知識分子也開始面臨著自身的抉擇。這是清廷政策的使然,也是時代要求知識分子必須作出一個交代與說明。「國破山河在」的歲月中,文人心中固然充滿悲苦,然而,若朝廷能夠對文人的感悟有所反應——哪怕這種反應是表面的,也不至於將後來的事態擴展到一發而不可收拾的局面中。
經歷了「庚子國變」,深受「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思維影響的知識分子,逐漸產生了一種共鳴——無論是以科舉功名出身的舊式文人,還是以西學留洋背景為利器的新派學子,都有一個共同的立場——國家必須改變。這種「改變」,要建立在「近追日本遠歐美」的現實國族生存中,也必須是一種新型國家體系構建的想像與努力。因此,改革,實際上已經成為一般知識分子的共識。另一個較為緊迫的原因是,以孫中山為首的革命黨,已然一次又一次發動武裝起義,誓將清朝皇帝拉下馬。與主張漸進改革的保皇文人相比,革命黨則全無「忠君、報國」的包袱,他們毫不諱言——就是要建立一個沒有君主帝王的共和國。既然清廷的主體是滿洲親貴,那麼,排滿——這一在後世看來頗有些實用色彩的政治主張,也就在民族主義的大旗下,登堂入室、大行其道。被魯迅譽為「有學問的革命家」的章太炎,甚至曾寫下《客帝》一文,以漢族本位的立場,對力主變法維新、救亡圖存的光緒皇帝大加抨擊。這一切,看在康有為、梁啟超等保皇改革派眼中,簡直是大逆不道、不可理喻。
照理說,有了一部分知識分子的支持,清廷應當銳意改革,不斷進取。但是,現實的發展卻令這些對清廷仍舊寄予一絲希望的書生們大為失望。究其根本,便是清廷在改革過程中,將成果盡數予滿洲親貴所享有,引起知識分子、尤其是地方士紳階層的強烈不滿。在預備立憲與鐵路國有兩件事中,更是凸顯了這樣的矛盾。其實,在一般知識分子看來——尤其是在辜鴻銘、張之洞這樣的大人物眼中,清廷的滿洲親貴,並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民族概念。當時的中國,滿洲人與漢人已經沒有本質上的分別。伴隨著新式陸軍的建立,更是不存在象徵滿族軍事實力的八旗軍。更為重要的是,對於向來看重道統的中原文人而言,只要奉行儒家禮教,便可據天下之位。正是此種思想,才使得康熙年間,吳三桂那種以漢族民族主義動員方式進行的叛亂,未能得到漢人儒生的支持。
然而到了十九世紀末,清廷卻不識時務,依舊以保持滿洲親貴的權力和既得利益為首要目標。親貴集團,已成為一種利益共同體。因此,在預備立憲之後,清廷雖然表面上實行了責任內閣制,但內閣成員多為皇親貴胄——被坊間戲稱為「皇族內閣」,地方文人尤其是立憲派大失所望。與秋瑾齊名的徐錫麟,就是從立憲派轉化為革命黨的。緊接著,「鐵路國有」政策,剝奪了各省地方商人的利益。因為鐵路係地方商人高額入股投資建造,可清廷收購價偏低,導致群起而反對。古語云:「國不與民爭利」,但當局以改革為名,行掠奪之實。批判、指責之聲四起,從地方的各省諮議局蔓延到北京的中央資政院。最終在「保路運動」的風潮下,造成湖北兵力空虛,釀成了武昌起義。
現今來看,選擇失望、憤恨與離去的,又豈止是伍廷芳一人呢?清廷為保有既得私利,置知識分子的拳拳報國之心於不顧,將他們推向了自己的反面。在史學界,有學者倡言「告別革命」之說,認為若無辛亥之舉事,國家可漸進轉型。然而,這一構想的前提是:清廷願意改革,而且是真改革。那麼,歷史的脈絡,已經對這一假設,給出了無情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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