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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喻是常用而好用的一種修辭手法，我們很早就已學會它的3種類型：明喻、暗喻和借喻，並隨時說得出「本體」、「喻體」和「喻詞」指的是甚麼。跟許多修辭手法一樣，比喻古來有之，追溯到《詩》三百篇，就有不少比喻，其中有一首〈碩人〉，形容女子的美貌，用了「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詩中作為「喻體」的事物，在我們今天想像來，也許有點隔閡，然而在當時是常見的。
張愛玲《封鎖》 深刻冷峻
一個好的比喻，一般具有兩個特質，第一，使原本抽象的概念、情感，變得形象、具體化；第二，本體和喻體之間的相似之處，乃大多數人意想不到的。芸芸現代作家裡，有兩位是筆者很喜愛的，他們都擅長用比喻，一位是張愛玲，一位是錢鍾書。兩人書裡的比喻都精妙非常，而精妙之處又各不相同。張愛玲的觀察力非常強，對人性看得很透徹，她往往能把一般人看不到的兩事物之間的相似處呈現出來。她的短篇小說《封鎖》裡，有個比喻令人難忘。女主角吳翠遠是個乖巧的女子，長得並不難看，然而她的容貌不能令人留下深刻印象，這樣的一個女子，張愛玲想到用「擠出來的牙膏」（圓筒、條狀、白、最尋常不過、每人都熟悉的一件日常用品）來形容她，突出她的缺乏個性，真是再貼切不過。同樣是描述女子，中篇小說《金鎖記》的女主角曹七巧，命運乖蹇、個性扭曲，張愛玲把她比作「玻璃匣子裡蝴蝶的標本」（「她睜著眼直勾勾朝前望著，耳朵上的實心小金墜子像兩隻銅釘把她釘在門上──玻璃匣子裡蝴蝶的標本，鮮艷而悽愴」），實在非常形象化。
錢鍾書《圍城》 風趣嘲諷
張愛玲的比喻多令人深思，而錢鍾書的比喻多令人發噱。錢鍾書睿智，對人的心理琢磨得很透，又生性幽默，他的比喻每每有種「促狹」的意味。長篇小說《圍城》裡，有不少這樣的例子，例如寫熱戀中的人的心態：「他這兩天有了意中人以後，對自己外表上的缺點，知道得不寬假地詳盡，彷彿只有一套出客衣服的窮人知道上面每一個斑漬和補釘。」寫失戀的兩種判然不同的心情：「有人失戀了，會把他們的傷心立刻像叫化子的爛腿，血淋淋地公開展覽，博人憐憫，或者事過境遷，像戰士的金瘡舊斑，脫衣指示，使人驚佩。」又如描述看不起人的情態，分別有：「趙辛楣和鴻漸拉拉手，傲兀地把他從頭到腳看一下，好像鴻漸是頁一覽而盡的大字幼稚園讀本。」以及：「文紈才對鴻漸點點頭，伸手讓柔嘉拉一拉，姿態就彷彿伸指頭到熱水裡去試試燙不燙，臉上的神情彷彿跟比柔嘉高出一個頭的人拉手，眼光超越柔嘉頭上。」前者寫男人看不起另一個男人，就在學識上矮化對方；後者寫女人看不起女人，就在身份、姿態上矮化對方。
不論是張愛玲的深刻、冷峻，還是錢鍾書的風趣、嘲諷，運用得好的比喻，就像是繡在素布上的華美圖案，使文字增添不少魅力。能在平日對身邊事物多觀察、多思考，待到要將心中所感形諸筆下的時候，各種精妙比喻也許就紛然而至、供你檢索了。 ■香港浸會大學國際學院講師 吳巧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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